47、探查_暴君的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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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探查

  愉太妃服毒自尽的消息传出去时,果然再次引起轩然大波,众多言官在朝堂上就此事你一言、我一语的谈论不停。

  或说愉太妃丧葬之礼不符合礼法,应当立即改变,或问皇上是否当真因美色牵住手脚,宠爱江家小姐的同时,连带其家人一同优待,而就此事,不知镇国公是不是体会到皇上的恩待,反倒一改往常作风,按兵不动起来。

  闻瞻端坐于龙座之上,如同局外人一般,任由他们滔滔不绝的争论,并不出言表明态度,大有不顾礼法、任性妄为的意味。

  这些人前段时间还在为江知宜抱不平,只道他荒淫无度,竟公然夺取大臣之女,可今日又道她是蠹国害民的祸水,当真是翻脸极快。

  见皇上对此无动于衷,言官心中愤慨不满,但偏偏敢怒不敢言,唯有已经年过半百的尚书令站于人前,年迈枯槁的身躯微微颤抖,直指皇上昏庸无道,江山岌岌可危,国祚再无绵延可能,说到悲怆处,弓腰咳嗽不止。

  这话说得大胆放肆,原来还口若悬河的群臣纷纷噤声不语,等着皇上恼怒之下给尚书令降罪,但闻瞻却并未动怒,颇为平静的着宫人送尚书令归家歇息,并命太医随行诊脉。

  皇上心性不定,此番作为不知是是赏是罚,众多言官抬头望着满脸是伤,连手掌都遭难的皇上,愈发看不透他们的皇上,也不再敢就此事开口,闻瞻则乐的轻松,听他们又禀完其它事宜之后,毫不犹豫的立即散朝。

  朝堂之事令人心烦,回到正和殿之后,又有别的事不让闻瞻省心,平平生出些心力交瘁之感来。

  在长定宫伺候的太监在正午时前来禀事,不知要传什么难言的话,那太监吓得不敢开口,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全,吞吞吐吐的不知所云:“皇上,江姑娘让奴才来给您传话,说……说……”。

  闻瞻最为厌恶这样说话含混不清之人,连头都不曾抬,压着怒火抬声训问:“江姑娘究竟说了什么?”

  “江姑娘说……说要让她的侍女随身侍候,如若不然,便不再让申太医施针。”那太监边说边偷偷瞄着闻瞻的脸色,不知皇上作何感想。

  他入长定宫伺候已经有一段时间,以往只见识过江家小姐沉默不语、事事顺从的模样,却不知为何突然转了性,竟长了胆子来威胁皇上。

  “她当真如此说?”闻瞻终于抬起头,睨着那太监,面上露出几分不解来。

  “是。”那太监重重点头,不敢直视天子之颜,垂头又道:“适才申太医正施针的时候,针刚刚落下,江姑娘便突然坐起,并不配合申太医拔针,说让奴才来禀告皇上,若皇上不答应让她的侍女去伺候,她便一直不拔针,就算拔了以后也不会再施针。”

  他话音落下,殿内一时静的落针可闻。

  闻瞻的脸色明显变冷了几分,长眉微敛,自言自语的说道:“她这是在威胁朕,她居然以自己的性命来威胁朕。”

  那太监抿唇不敢吭声,闻瞻则将手中的奏折砸到桌上,颇为不满的轻哼一声,只应:“既然如此,那便让她留着那些针吧,左右疼得也不是朕。”

  “这……”那太监没想到他应得如此干脆,还站在那儿有些发愣,但看座上人并无改变主意的想法,忙垂头应是之后,转头便要退下。

  来之前,他就知道江姑娘这法子不可行,皇上为人,连自个儿的身子都不大在乎,哪会巴巴的因为这个受她威胁。

  但他这定论下得过早,因为他朝外没走两步,便突然又被叫住。

  闻瞻手中捏着沾了朱红的毛笔,低头若有所思,又突然变了说法,不疾不徐的说道:“她这是不想施针,才以此为借口吧,那朕偏要让申太医日日去替她施针,左右不过是一个侍女,去把那侍女调到长定宫伺候她,朕倒要看看,她还能使出什么法子来。”

  那太监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一道缘由,稍稍愣了愣,拱手行礼之后,忙又回到长定宫复命。

  江知宜确定皇上答应将采黛送回她身边之后,才同意让申太医将落下的银针拔·出来。

  申姜被她突如其来的逆反吓得胆战心惊,这银针毕竟是扎入额前耳后,稍有不慎便是性命之忧,他犹有后怕,但又因听说了近来之事,知道她的处境颇为艰难,只敢半是告诫的责怪。

  “江小姐,施针并非儿戏,你往后万万不可再在这时候突然反悔,若真出了什么事儿,只怕大罗神仙来了,也难救你。”

  江知宜抬眸颇为凄然的看他一眼,目中并无任何光彩,“申太医,左右我要一辈子都被关在这宫中,而且我想要保护的人一个也护不住,我还在乎那些做什么?”

  她这副绝望的模样,与前些日子刚听说自己的病症可以医治时的欣喜全然不同,看得申姜心中不落忍,接着劝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你身子康健,万事皆有可能,我瞧着皇上对你倒是上心的很,你又何必自轻自贱。”

  这并非他一个太医所能左右之事,且他自认不能体会她的痛苦,只能轻叹一声,又道:“若是躲避不了,不如另辟新径,哪能因为眼前事,就彻底放弃将来了呢。”

  “申太医的意思是……”江知宜听出他话中的深意,心中重新燃起几分斗志来。

  申姜笑着撸一把胡子,并不直接挑明,自嘲式的笑道:“没承想,我一把年纪,还有开解你一个小姑娘的时候,不过江小姐,你适才不是已经达成你心中所愿了吗?”

  他这是在说江知宜以施针为威胁,逼得皇上将采黛放回她身边一事。

  江知宜后知后觉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勉力勾唇冲他笑笑,顺着他的话应道:“对啊,我适才已经达成了心中所想。”

  她与皇上之间的这场对峙,她还没有输的太惨,真正输的人是皇上,他心中有了软肋,而这个软肋就是自己,她可以尽力把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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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采黛到长定宫的时候,已经是过午时间,她仍着素衣,面上有些消沉的沧桑,但见到江知宜之后,一切愁云皆被驱散,重新露出几分少见的雀跃来。

  她本以为太妃娘娘去后,皇上会直接让她回府,那小姐在宫中就真的没有任何亲近之人了,却没承想,今日突然传来意外之喜,皇上竟允她回到小姐身边。

  主仆终于相见,能谈的事情很多,但或许正是因为太多,一时竟然不知从何说起。

  采黛见她虽然神情戚戚,但精神头儿倒是比以往好了些,难过之余又不免多了几分喜悦,含笑道:“奴婢在西苑伺候太妃娘娘时,还总是担心小姐的身子,但是看小姐如今的面色,倒比在府中的时候好些,如此奴婢就放心了。”

  江知宜握住她的手,引她到一旁坐下,心有愧疚,“你和姑母在西苑的时候,我没能去救你们出来,实在是有苦衷,皇上喜怒无常,我怕我越是向他相求,他便愈发要下狠心对你们动手。”

  “小姐可千万不要说这个,我知道小姐过得艰难。”采黛垂眸压下将要掉出的眼泪,又道:“况且我和太妃娘娘虽然住在西苑,但吃穿用度皆同往常一样,并未受什么委屈,小姐实在无需自责,我……”

  “撒谎。”江知宜打断她的话,抬手摸了摸她消瘦的脸,嗔怪道:“若真没受委屈,怎么会瘦了这样多?你和姑母一样,明明日子不好过,却不肯告知我一句,好像生怕会拖累我似的,殊不知明明是我拖累了你们。”

  若不是她,采黛压根不会进宫,姑母也正好好的当她的太妃娘娘,何至于落得今日的田地。

  “小姐你这回当真是冤枉我了,我变瘦是近日来的事情,可不是在西苑过得不好所致。”采黛毫不在意的抹了一把脸,没觉出自己瘦了多少。

  说实话,她们在西苑的日子当真是不错,日日都有人备好各类吃食和用物,从不曾短缺过什么,想要各式东西只需她传话之后,穿过一条斜行宫道去取。而且她只用伺候太妃娘娘一个人,太妃因心情不畅鲜少动弹,用不得她做什么事。

  之所以会变瘦,恐怕还是因为心中有放不下的事儿,总会担心小姐,她刚随太妃娘娘去西苑时,日日的难以成眠。

  后来好不容易能适应些,又出了小姐在宫中一切事宜皆暴露于宫外之事,让她愈发担心,再然后便是太妃突然而去,更是让她心惊,她一个侍女,干什么都束手无策,有事儿只能装在心里头,可是难过的很。

  近日种种,当真如噩梦一场,江知宜不忍想、也不敢想,只是开口调转话题以躲避,“左右都过去了,往后你还能守在我身边,我记得你刚入宫的时候,说宫里的蜜饯好吃,我让人拿些来给你。”

  “好啊,小姐,我还想吃些点心成不成?上回得太妃娘娘赏赐,吃了块金糕卷,一直记到现在。”同江知宜在一起,采黛才流露出一些少女大大咧咧的脾性来。

  就像是回到了原来在府中时,每每她想要吃什么东西时,都会让江知宜着下人去准备,偶尔江知宜得了什么好吃的,但因为她身子吃不得太多,也都是采黛替她解决。

  江知宜觉得有些好笑,没想到在宫中这么久,让采黛记得如此清楚的,竟然只是一块糕点,她当真是羡慕采黛这不知愁的心性,想都没想,就着人去备了采黛所说的金糕卷。

  金糕卷的味道,采黛或许当真是惦记了许久,连带着原来赏给她这吃食的愉太妃,她也又想了起来,她手中捏着那糕点,只塞进嘴中一口,就不肯再吃,突然有些为难的询问:“小姐,有件事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着,她偏头望了望候在一旁伺候的宫人。

  “何事?你说。”江知宜领会她的意思,摆手让宫人们退下,将食盘往她跟前推了推,又递给她一杯热茶。

  “这事儿我只是怀疑,但没凭没据的,也不敢下定论,小姐若是觉得当不得真,那便听听就过去吧。”采黛没再动手拿点心,坐直身子正色道:“小姐,我觉得太妃娘娘她……她好像不是自尽的。”

  对于此事她没有证据,不敢妄下定论,原本也不打算告知小姐,但今日又突然一想,若太妃娘娘当真为他人所害,她心有怀疑又不曾说出来,岂不是让太妃死不瞑目?

  “你说什么?姑母不是自尽,你知道些什么?”江知宜猛地抓住她的手,对她所说的话愕然不止。

  “我……”采黛反握住她的手,让她平静,刻意压低了声音,缓缓道:“昨日皇上在,有些事情我没敢说,夜里翻来覆去的又想了想,越想越觉得奇怪。这些日子的相处,我觉得太妃娘娘并非会轻生之人,虽然近来因为谣言纷纷,说娘娘与太监勾缠的事情,使得日子不大好过,可奴婢从未见过娘娘流露轻生的念头。”

  太妃娘娘近来的确不太高兴,偶尔会半日都不说话,但每每开口,还是说有机会要想法子见见小姐,而且前天傍晚她去取东西时,娘娘还说要吃玫瑰酥,显然并没有打算自尽。

  采黛略微停顿,似在思索那日的桩桩件件,而后又道:“还有我快要到西苑时,碰到问路的那个宫人,好像也有些奇怪,现在想来,只觉得她好像在故意引我离开。最重要的是我回到西苑时,瞧见娘娘正着单衣趴在桌前,我觉得好奇要去叫她,靠近之后才发现娘娘早没了生息,我当时瞧见那情形吓坏了,压根没来得及多想,后来再想想,娘娘是个讲究人儿,若早已有了必死的打算,必然会准备好一切,又怎会如此草率?”

  江知宜眼神涣散,将她所说的话一一在脑中闪过,方琢磨清楚其中种种疑点,她抬头严肃的看着采黛,一字一顿的询问:“采黛,一切当真都如你所说吗?姑母自尽那日,可还有什么不同之处?”

  “奴婢所说句句属实。”采黛目光坚定,冲着她重重点头,而后又补充道:“那日我既是惊慌、又是伤心,有许多事都没注意到,但适才所说,皆是真的,所以今日才敢告诉小姐。”

  “好。”江知宜握紧她的手,一时还没想好解决的法子。

  她在宫中到底是无依无靠,若姑母当真为他人所害,她该从何查起?又该怎么查?能如此大胆细心的除掉后宫嫔妃,必然不是等闲之辈,她又有何人手和方式去查?

  江知宜思索良久,只觉得除了让皇上帮忙,再没有别的办法,可是她昨日刚刚动了杀他的心思,既动了手,还说了许多不该说出口的话,如今又该怎么向他开口?

  “小姐,咱们怎么办?如果太妃娘娘真的是被人故意谋害,咱们能揪出其中凶手吗?”采黛看她眉头都皱在一起,知道她有为难之处,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让她务必要重视此事。

  “只凭咱们两个,自然是没办法查出什么。”江知宜咬着下唇,在查清真相和求助皇上之间,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求助皇上,不管采黛的怀疑是否成立,她都要验证过才能安心。

  想着,她唤来侍候的宫人,着他去正和殿传信,问皇上何时有时间,能否回长定宫一趟,或者她直接去正和殿。

  一日去寻皇上两次,这在之前是从未有过的事情,而她虽然着人去寻过,可见不见却是皇上自己的事儿。

  没一会儿,那传话的宫人便跑了回来,说皇上这几天日日都有事情要忙,不方便相见,还不忘捎回一句嘱托,让江知宜不必再以不答应施针的法子来逼他就范,他以后不会再管此事。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明摆着是压根不想见她,江知宜略沉了沉心,也不着急,接着嘱咐:“既然如此,那你便告知皇上,让他好好忙碌吧。”

  那传话宫人来回传话,夹杂在中间着实难受,但两边他哪个都得罪不起,只能遵从命令,为着这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在长定宫和正和殿间奔波。

  “小姐,皇上他……”采黛对皇上以往对小姐的威胁犹在后怕,不禁开口问道:“皇上他会答应咱们着手查太妃娘娘之死吗?若是答应,是不是又要您拿什么东西来交换?”

  过去小姐在宫中做任何事,都需要拿出东西来交换,或是清白、或是顺从,那如今又需要她拿出什么?

  “不会。”江知宜颇为自信的摇头,劝采黛暂时安心,她自有解决的法子。

  她之所以确定皇上不会再要求她做什么,是因为他想要的,她可以假意委曲求全,却不会真心实意的给予。

  而江知宜所说的法子,就是在她每日喝汤药时,将一碗汤药分成两份,一份留下喝,另一份则命人送往正和殿,一日三次,次次不曾落下。

  闻瞻一开始还不在意,任由那汤药放在他桌上,从热气腾腾到慢慢冷掉,而后第二天换上新的,再如此重复,一日接着一日。

  直到送来的汤药越来越多,到最后送来的都是满满一碗时,他终于沉不下气,在她再次送汤药前,提前去了长定宫。

  他到长定宫时,江知宜正慢慢悠悠的将汤药放进食盒里,准备着人送去,她当真是想看看,皇上能冷眼旁观多久。

  闻瞻站在殿门前,看着她驾熟就轻的动作,有些无可奈何的开口问道:“江知宜,你到底在闹什么?”

  日日不差的命人送汤药过去,好像是在告诉他,只要他一日不来见他,她便一日不好好喝汤药,不知是在磨自己,还是在磨他。

  江知宜闻声抬头,只望他一眼,便十分吝啬的收回目光,继续手上的动作。

  “你不是要见朕吗,说吧,见朕做什么?”闻瞻抬步跨过门槛,拉过一旁的圈椅,掀袍在与她隔着段距离的地方坐下,盯着她依旧在活动的双手,问道:“怎么?叫朕来是寻到别的法子来杀朕了?”

  江知宜这才停下手,不顾他言语之间的讥讽,平视他的目光,语气十分冷淡,丝毫没有求人的姿态,“我姑母死得蹊跷,我想要你帮我查探查探。”

  闻瞻微微一滞,没想到她也怀疑愉太妃的死,但她这要人帮忙的话说得太过理所当然,让人觉得有些可笑。

  “朕为什么要帮你?凭什么要帮你?”闻瞻气定神闲的坐在那儿,手指不停的在圈椅的扶手上敲击,一下下的没有停歇,虽然声音不大,却格外能刺中人的神经。

  江知宜被那声音搅得心烦意乱,梗着声音回应:“不凭什么。”

  “既然不凭什么,那朕为何要自寻烦恼,帮你查探此事?你姑母是如何死的,同朕又有何关系?”闻瞻微眯了眯双眸,连连冷笑,接着道:“莫非江家小姐是忘了,前几日你可刚要取朕的性命,朕觉得只凭这个,就完全没有该帮你的理由。”

  他因为坐在殿门稍稍靠内的位置,没有了墙壁的遮挡,整个人都沐在日光之下,右边侧脸正好被一束光辉打中,显出仍未愈合的几道抓痕来,再接着往下看,他未被衣领遮住的脖颈上,隐隐也能看到些结了薄痂的伤痕。

  这是自那夜之后,江知宜第一次见他,她打量过他的侧脸和脖颈,目光逐渐向下,落在曾落下匕首的胸口处,停留片刻之后,又转向他依旧还包扎着的手掌上,方淡淡道:“你可以不帮我,但我要查,你不要阻拦。”

  “好啊,不知你打算从何查起?”闻瞻玩味的端详着她,想知道她在宫中孤身一人,如何探查这隐秘的事情。

  “不用你管,我自有门路。”江知宜偏头躲避他的目光,语气不善的开始下逐人令,“既然皇上不肯帮忙,那便早早离开吧,不是还有政务正等着你吗?”

  “有门路?”闻瞻像是没听见她赶人的话,用余光看着候在一旁怯生生的采黛。

  其实有关愉太妃自尽一事,他也派李施正在探查,但因为西苑本就偏僻,里面经过的人本来就少,外加这般隐秘的要取人性命,必然要尽力避开众人,所以几经探查,并无什么头绪,但今日听江知宜说这个,他倒想起来,那个采黛理应是知道些什么。

  觉察到他的目光,江知宜不动声色的挡在采黛面前,唯恐他又生出将人送走的打算来,再次开口赶人:“皇上事务繁忙,还是早些回去吧。”

  再听见这话,闻瞻突然勾唇笑了起来,他抬手指了指宫殿各处,提醒道:“别忘了,这儿是朕的寝宫。”

  这意思是他的地方,他要不要走,并不江知宜决定。

  “既然是皇上的寝宫,那皇上便呆在此处吧。”江知宜瞥他一眼,走进内殿之中,又拿出另外一碗已经晾好的汤药,当着他的面一口灌了下去,然后毫不迟疑的扬长而去。

  她不会为了威胁皇上,不顾及自己的身子,前些日子送到正和殿的汤药,不过是她让申太医多熬出来的,不管送去多少,她都未少喝一口。

  江知宜走至长定宫宫门前时,有侍从还欲像往常一样阻拦,她转头望一眼殿内正端坐着的背影,毫不客气的斥责:“糊涂奴才,你的主子说了不许阻拦我,他这会儿就坐在殿内,你大可直接去问问。”

  那侍从一愣,果真呆呆的小跑着要进去询问,江知宜也不等他,抬脚便出了长定宫。

  采黛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的询问:“小姐,咱们去哪?”

  江知宜停下步子,瞧了瞧她面前的岔路,略一沉思,便道:“去你和姑母住过的西苑。”

  左右她的身份在宫内宫外都是尽人皆知,再也不用避着旁人,生怕别人发现,那日她去西苑去的匆忙,没有好好看看,今日得了机会,自然要再去瞧瞧。

  闻瞻隔着道道殿门,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才嘱咐一旁的李施:“着人小心跟着,别让她惹出什么麻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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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苑所处的地方偏僻,与长定宫的距离极远,江知宜特意抄了近道,本意是少走些路,但却在半路上碰见许久未见的人。

  那人阔步冲着他走过来,让她出门前不惧怕遇见任何人的心突然有些发慌,低头就要拉着采黛躲避,但那人的眼极尖,没等她逃走就发现了她,还同以往一样不理人情,不顾此时尴尬的境地,快步上前叫住了她。

  江知宜缓缓回头,露出几分温和的笑意,客客气气的盈身行礼,故作讶然的问道:“原来是卫将军,您为何在此?”

  说实话,她现在遇见卫将军着实有些难堪,毕竟是曾订下亲事的人,她虽口头上说过对这桩婚事不满,不愿嫁给他,但婚约在身便是限制,她却在此期间,同皇上搅在一起,损害的不只她们镇国公府的名声,更有将军府的。

  卫延拱手回礼,没觉得任何不对来,也不管她是否听得懂朝中之事,怀着颇为喜悦的心情,一五一十的回应:“前些日子边塞突造雪灾,致蛮人一时流离失所,他们有意侵犯边城,但却被守在边塞的将士识破,主动出击击溃了他们,并趁胜追击将他们困在边塞一方。现下他们已经打算认输,并决定臣服我朝,年年上供,皇上听说此事后大喜,特意着朝中武将进宫赴宴,以示嘉奖。”

  江知宜向来不管朝中之事,更不必说涉及与边塞蛮人之争,她暗道卫将军还是同往常一样,从不会看人脸色,但见他雀跃非常,忙随声应道:“边塞稳定乃百姓大福,卫将军等将士守在边塞吹风吃沙,着实辛苦。”

  “为本分之事,谈何辛苦。”卫延扬眉笑笑,这才注意到她行色匆匆,不禁问道:“江小姐这是去哪?”

  其实这话问出口,让两人都有些难堪,一是以她现在的身份,他着实不该如此随意的问出这话,二来是她现在在宫中无名无份,又刚失了姑母,还能去哪?

  “有些事情要忙。”江知宜不动声色的敷衍而过,觉得实在没有什么可说,就要行礼告辞。

  卫延却有些为难的突然张口,几度欲言又止,不知如何询问,“江小姐,你与皇上……”

  宫内宫外的风言风语过多,有说她是受皇上逼迫留在宫中,还有人说她是为保全镇国公府荣耀,甘愿守在皇上身边,各人说各理由,让人一时无法分辨。

  虽说自事情传出之后,他与江家小姐的婚事就此作罢,但终究是能说上几句话的人,多少有些相熟的情谊,他相信她并非外人所说的那般是蛊惑君主的祸水,但是凭借以他们之间浅薄的交情,有些话他又不好问出口,更是无法插手左右。

  知道这是个颇为敏感的话,所以在还未得到她回应的时候,卫延便调转了话头,说道:“当初我在城郊见到个姑娘,如今想来,那便是江小姐吧?”

  那时他刚从边塞回来,萍水相逢之下,帮一个姑娘说过几句话,还带她寻了住处,后来又亲眼看着她被皇上带回宫中,当时他还好奇那姑娘什么身份,如今才知道,那人便是她吧,怪不得他后来去镇国公府时,瞧见她会觉得有些眼熟。

  “是我。”江知宜点头勉力笑笑,回忆起那时见到的卫延,不免又是一阵道谢,还不忘为当时之举说出几句致歉的话来,“说起这个,我还要向卫将军讨声原谅,当时迫于无奈,偷了卫将军的腰牌。”

  “腰牌?”卫延恍然大悟,这才明白自己丢失的腰牌是被她拿去,忙摆手让她不必如此,又出言找补:“若非你今日提起,我只当是不小心丢了,没承想原是这样。”

  “多谢卫将军不怪罪。”江知宜再次弯腰行礼,只觉两人之间因为有当初的身份在,说什么都是尴尬,忙出声告辞,拦住他再询问别的,“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希望卫将军赴宴时能尽兴。”

  “多谢江小姐。”卫延顺着她的意思说着客套话,看着她转头往跟自己相反的方向而去,她的背影娇小羸弱,在诺大华丽的皇宫中,轻的仿佛一缕烟,衬着四下朱甍碧瓦,格外的不相衬。

  卫延不知自己怎么想的,突然就又冲着她的背影开口喊道:“江小姐,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而后便见她转头认认真真冲他一拜,因为隔着段距离,他没听清她说了什么,只通过她的口型,隐隐约约可以辨认,她道了声“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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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奖朝中武将的宴席,准备的颇为盛大,闻瞻亲自举杯,挨个邀他们同饮,武将大多皆是粗人,不像朝中言官那般拘于固礼,得皇上如此盛情以待,又有几杯烈酒下肚,早忘了君臣之别,手中的酒盏压根没有放下过,毫不客气的纷纷举杯豪饮。

  闻瞻喜欢他们这样坦率直接的姿态,只觉比言官一纸奏折,便能从江山危亡,滔滔不绝的谈到百姓之祸,只求让他遵从所谓天子之道的做派顺眼的多。

  因为天公作美,使得边塞之事突得解决的意外之喜,让他的心情格外舒畅,而又为着近来有关江知宜的种种,他有些莫名的烦躁,两种情绪相交之下,外加上宴上众人不停的举杯,他一时失控,多饮了几杯。

  他鲜少出现这样失去理智的时候,李施边为他倒酒,还边相劝:“皇上,您手上伤势还未好利索,还是少饮些酒为好。”

  提起手上的伤口,闻瞻便不禁想起那夜,江知宜毫不犹豫刺到他胸口的匕首,心下烦闷不免又增加几分,并未迟疑的再次接下一武将的敬酒,将满杯的酒尽数灌到嘴中。

  烦闷之时,酒醉的极快,而闻瞻又因为贪杯喝得多,在宴席未结束之时,他便有了些醉意,双眸涣散,瞧什么都像是蒙上一层白雾,彻底失了聚焦的点。

  李施着人扶他回去的时候,他的脚步已经有些杂乱踉跄,未向平日似的,恨不得任何人都不要触碰到他,紧紧抓住了搀扶他的宫人,李施问他今夜要去哪里歇着,他摇头不答,好像还有些发懵。

  这样的状态,按理说是送到长定宫,劳江姑娘伺候最好,但李施不敢擅作主张,唯恐在两人刚刚撕破脸的时候相见,他醒来之后会多加怪罪,只能备轿将他送回正和殿。

  闻瞻并非酒后无状之人,醉酒之后只是不言不语,半阖着眼不看任何人,不知在想些什么,在这样沉默的时候,他周身好像都变得柔和起来,不复平日里的锐利肃然。

  李施暗暗庆幸皇上酒后的克制,喂他喝过醒酒汤之后,就侍候他歇下,本以为今夜就将如此相安无事的过去,但直到半夜时,又突然出了些他不曾想过的麻烦来。

  闻瞻酒后不过睡了一个多时辰,便从睡梦中惊醒,他不知梦见了什么,双眼还有些发直,中衣皆被冷汗沁湿,刚从水中捞出来似的,他的酒气还未全消,仍带着三分迷茫,冲着殿外高声的叫李施。

  李施应声匆匆跑进来,扶他起来喝了口茶,又道:“皇上,天儿还早呢,您可以再躺下歇会儿,等要上早朝的时候,奴才再进来叫您。”

  闻瞻像是没听见他说得话,抬眸环视殿内四周,突然没头没尾的询问:“李施,是谁在咳嗽?”

  “咳嗽?”李施顺着他的目光四下查看,屏息仔细听了听,并未听到他说得咳嗽声,有些发慌的应道:“皇上您可别吓奴才,哪有什么咳嗽声啊。”

  “朕听见有咳嗽声,你仔细听听。”闻瞻抬手捏了捏眉心,只觉脑中虽是混沌一片,但那声声压抑的咳嗽声格外明显,一下下的,仿佛正敲在他心头,他扶额沉思着,又问:“除了咳嗽声,好像还有些哭声……”

  “我的主子呦,您这是贪杯喝醉了,正做梦呢,没有什么咳嗽声和哭声。”李施只当他这是酒醉未醒,扶着他躺下,又劝道:“您快闭眼睡下吧,等酒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闻瞻沉浸在自己的脑海之中,也不理他说得话,躺下之后偏头往床榻内测瞧了瞧,又伸手摸了摸空余的一角,再次询问:“江知宜呢?江知宜去哪了?适才好像是她在朕耳边不停的咳嗽,她是不是又病重了?”

  “皇上,江姑娘正在长定宫呢,她没事儿,这么晚了,恐怕早已经歇下了。”李施为他盖好锦被,侍候的格外细致。

  今日他听皇上之命,着人跟着江家小姐,她除了半路上遇见卫将军之后,便没有出现什么状况,在去过西苑查看之后,天还未黑时就回了长定宫,这会儿理应已经歇下了。

  “她在长定宫?那朕是在哪?”闻瞻不明所以,有些茫然的继续问道。

  “皇上,您这是在正和殿呢?瞧瞧这殿内的摆设,和长定宫不一样的,您是不是忘了?”李施这是第一次瞧见皇上醉酒的模样,万万没想到是这样,听着皇上这前言不搭后语的问话,他觉得既是既是好笑,又是心酸。

  “她在长定宫,为何要将朕留在正和殿?也不知会朕一声。”闻瞻敛起长眉,脸上露出些不耐来,显然是对两人分隔两处十分不满。

  李施对他这话苦笑不得,但又不敢造次,只能耐心解释:“皇上,不是江姑娘把您留在正和殿的,是您偏要呆在正和殿,不愿意去长定宫,不愿意去见江姑娘,这都已经过了好些日子了。”

  “不可能,朕去陵山都舍不得留她在宫中,为了让她见识见识冰场,不怕麻烦的要带她去,怎么会不愿意去长定宫见她?”闻瞻抬眼望着帘顶,还有些回不过劲儿来。

  李施无言以对,只能帮着他回忆近些日子的事情,“这……奴才也不知道您是怎么想的,反正江姑娘那日来寻您,您说政务繁忙,连着拖了好几日,才去了长定宫一趟。”

  说实话,平日里他当真没觉出皇上对江姑娘的真情来,他只以为皇上把江姑娘当成雀儿一般的爱物,偶尔兴起,便费心思逗弄逗弄。

  “朕不信……”闻瞻突然掀起锦被就要起来,口中还念念有词:“朕要去长定宫瞧瞧。”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闻瞻第一次醉酒,大家轻点儿笑,给他留点儿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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