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动手_暴君的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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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动手

  短短一日之间,江知宜自入宫到现下境遇的种种,皆暴露在江载清面前,他只觉受到五雷轰顶般的打击。

  他想要进宫见一见自己的妹妹愉太妃,问她为何瞒下此事,但却被告知,愉太妃因与宫中太监勾扯不清,早已被禁足在西苑内,一样的不得自由,只是为防止有损皇家颜面,才未将此事宣扬出去。

  江载清知晓的清楚,愉太妃早在入宫之前,便是谨慎自持之人,进宫之后,更是从不曾有违宫规,断断不可能做出这样的苟且之事。

  女儿和妹妹,皆因皇上受难,事到如今,他再装不下清高自傲,也再顾不得镇国公府的颜面,震怒之下,将此事彻底在朝臣面前摊开。

  皇上以恩赏之命,实则是为夺取美人,而先帝宠妃愉太妃,竟自轻自贱,与低贱的太监秽乱宫闱,这每一件事,都能触动群臣的内心,使得朝堂上下一片哗然。

  一时之间,无数群臣上谏,要求他们居于高位的皇帝,将此荒唐事说个清楚,但闻瞻却丝毫不为所动,依旧我行我素的呆在陵山,看着上谏的折子越堆越多,乃至有朝臣来陵山拜见,他都一概不理。

  群臣悲痛高呼,只道皇帝暴虐无道,竟公然夺取大臣之女私养宫中,过往不近女色皆是虚假,有愧当年先帝传位之时,群臣对他的保荐,更是未将国法礼义放在心中。

  更有甚者,在陵山寝殿门前,自朱红宫门,一步一叩首到殿门前,而后长跪不起,只为让皇上给他们这些臣子一个交代。

  江知宜身在寝殿之中,看着众多朝臣来来往往,一时辨不清心头滋味,那日见过父亲之后,她对闻瞻的恨意更浓,她恨极了他在父亲跟前说得那些话,仿佛将她当成一个用来逗趣儿的玩物,她明明是受迫委身与他,怎么落在他嘴中,如此理直气壮?

  但眼看着现在事情越闹越大,她心中更多的是惊慌,此事因她而起,由父亲弄大,若当真引起群臣对皇上的怨怼,使得宗庙不稳、江山动荡,这样的罪责并非他们所能承受,而皇上若因此多加责罚,父亲更是承担不起。

  她坐立不安的坐在寝殿之中,望着波澜不惊的闻瞻,小心翼翼的询问:“皇上,咱们还不回宫吗?”

  “不急。”闻瞻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那些从皇宫送来的折子,也不批注,但每看清一篇,面上的表情就冷上几分。

  “皇上,您打算如何处置我父亲?”江知宜偷偷瞄他一眼,不敢同他直视,接着问道。

  前些日子的平和相处,让她错以为当真摸清了皇上的脾性,只要她尽心顺从他,一切皆不成问题,但今日才发现,他的城府并非她能窥探,她自认为了解的东西,或许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还没想好。”闻瞻极是坦然,将手上的奏折扔到桌上,双眸并没有聚焦的点。

  “其实在此之前,您并未打算把当年之事,怪罪到父亲头上对吗?”江知宜心怀侥幸与期盼,又道:“若您真要迁怒他,早就有动手的机会了,不是吗?”

  她猜不透他的心思,但只觉以他的性子,若真是对谁有恨,必然不会容忍那人依旧平平静静的活着,对自己,他不就是迫不及待的动手了吗?

  “不要自作聪明,你当朕留着他,就是放了他了?”闻瞻冷笑一声,似做无意的将桌上的折子,尽数拂到地上,殿内顿时“哗啦”作响,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安静,“瞧瞧,他现在看着你落在朕手中,却没有任何办法,不比让他去死,更让朕尽兴吗?”

  他不知道,无论是镇国公,还是太后,为何都将此事说得如此轻易,仿佛他母亲的死,轻的如同一阵风,在他们看来,自己得到了皇位,坐上了天下最尊贵的位子,就应该感念先帝对他的信任,而不是紧紧抓着过往之事不放。

  可是当初先帝一时色迷心窍,违背伦理纲常的逼他母亲就范时,在他慢慢长大后,母亲好不容易带他逃离,本以为再不用委身于先帝时,是先帝一次次拉他们坠入灰暗之中,这样的苦楚,难道一句悔恨、一句并非他们动手,便能扯清吗?

  江知宜随着那声响抖动身子,对他突如其来的动作犹有些害怕,但他说出的话太让人愤怒,让她忍不住的回声呛道:“当年之事,你不该恨我父亲,而是应该恨先帝才对,按照你此时的说法,当初你就不该让先帝寿终正寝,应该留着他的性命,好好折磨才是。”

  这话说得颇为大胆,既不见对先帝的敬重,又是对皇上的恶意揣测,但闻瞻愣怔片刻之后,却蓦地笑了,笑过之后便是无尽的寒意,只道:“你还真是……清傲难训啊。”

  他的目光平静而别有深意的看着江知宜,接着冷言道:“说实话,朕当初让你入宫,又把你困在玉鸾宫时,想得是剔除你的一切依仗,看当初那个目中无人的小姑娘,是不是就学会低头、学会折腰了。但今日看来,还是朕太过心软,非但没折断你的傲骨,反倒让你更放肆了。怎么?你觉得朕不会动你是不是?”

  说着,他缓步上前,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将手攀上她的细颈,手指稍稍用力,那种可以掌控她的感觉,又跃然于心头,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开口:“无论是你,还是你父亲,乃至整个镇国公府,朕想要除掉,便能轻易除掉。”

  江知宜也不反抗,就那样瞪着澄澈的眸子看着他,笑得格外明媚,眉眼都弯成了新月,红唇微微勾起,是平日没有的肆意,“你的确可以轻易除掉,但是你会吗?”

  她握住他的手,强迫式的让他用力,嘴中却说出更加大胆的话来,“你现在还没动手,不是不敢,是舍不得对不对?自上次我从长定宫偷偷出来,去过一趟宫后苑,后来又去找你,用眼泪向你求饶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心软了……”

  随着他的手被她握的逐渐用力,她的脸被憋的发红,连声音都如同哽着什么东西,“后来在皇宫命人给我针灸的时候,在陵山冰场上带我滑冰的时候,你究竟是何种心境?是对你的玩物起了怜爱之心了吗?还是说……你心动了?你自认为无坚不摧的时候,觉得能将人人皆把控于手中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今日?”

  “朕心动?”闻瞻抓住话中的重点,甩开她的手,快速后撤两步,远离她温热跳动的长颈,有些慌乱的开口:“朕不过是看你可怜罢了,朝不保夕的身子,多加利用的父亲,难道你不可怜吗?”

  “看我可怜?”江知宜剧烈的咳嗽,吞吐进稀薄的空气,而又轻嗤一声,发红的秋目平静如初,甚至有些绝情的说道:“我不知道你说得看我可怜是真是假,但对我来说,就算知道你母亲死得惨烈,知道你幼时悲惨,也见过你对我好的模样,但我却压根不会对你心软,甚至连可怜都不会。”

  她这是逞一时嘴快之言,其中却有几分虚假,知道他过往种种,看他为自己尽心的时候,她的确有片刻的动容,但那动容被他的所作所为转而殆尽。

  “朕何时用你心软、用你可怜?”闻瞻脚下一时错乱,跌坐回圈椅上,怔营的看着江知宜,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殿外突然响起慌乱的脚步声,是李施自外奔来,瞧见眼前状况,他脚下步子一顿,嘴上的话却未停止,“皇上,大事不好了。”

  “何事?”闻瞻已经恢复了镇定自若的模样,略拢了拢衣衫,出言问道。

  李施偏头瞥了江知宜一眼,快步走到闻瞻面前,特意压低了声音,贴到闻瞻耳边说道:“皇上,西苑的愉太妃她……她服毒自尽了。”

  “什么?”闻瞻愕然不止,闪过一瞬的慌乱,将目光再次调转到江知宜身上。

  李施重重点头,又道:“昨儿夜里出的事,刚从宫中传来消息,现下正值多事之秋,奴才们怕事情传出去引起群臣询问,已经将消息压在宫中了,还特意警告过宫人,绝对不能传出去,皇上您看这……这事如何解决?”

  江知宜感受到两人异样的目光,心有戚戚,有些慌张的出声询问:“可是我父亲又做了何事?”

  当日父亲来陵山,她说要同父亲好好说说,就是想劝他暂时安心,切勿做出糊涂事儿来,但皇上没给她那个机会,虽然她也不一定劝得住,但现在的结果却是并非她想看到的。

  “不是你父亲,是你姑母出事了,昨日夜里服了毒。”闻瞻的声音冷静而平淡,告知她之后,摆手让李施快去备车,他们准备回皇宫。

  “我……我姑母她怎……怎么会?”江知宜高抬的手臂霎时垂了下来,重重的砸在圈椅的扶手上,但她好像并无感觉似的,双目涣散,成了一潭平静无波的死水,也早没了适才的冷血无情和口齿伶俐,流露出些不敢置信的手足无措来。

  “收拾一下,朕带你回宫,你自己瞧瞧吧。”闻瞻一直冷漠少言,再不复前几日的贴心温情,是因为江知宜适才的那番话,打破了两人刻意维持,实则脆弱不堪的平和关系。

  一路上,江知宜始终一言不发,窝在马车一角,手指不停的揪着衣裳,眼泪连续不断的无声砸下,她没有心思去擦,只是任由泪水滑过面上,而后流至颈下,一点点沾湿了衣衫。

  在这狭小的空间内,她突然回忆起许多往事来,她记得,自她记事之起,姑母就已经进了宫,那时先帝还在,镇国公府在朝中地位也是如日中天,姑母算得上极为受宠的嫔妃。

  既然受宠,得到的特权也多,那时先帝允她们家人月月可入宫探望,她曾多次随祖母入宫,看着姑母在人前花团锦簇、接受众人艳羡,而人后却是默默垂泪,只道这深宫吃人,但为了镇国公府,她情愿搭进去一辈子。

  当时她年幼尚不知事,不懂锦衣玉食的呆在宫中,怎么就是搭进去一辈子,还曾就此事问过父亲和母亲,为何姑母明明什么都有了,却依然孤单难过。

  父亲不开口应她,母亲也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将她抱在怀中,十分坚定的允诺,‘卿卿,等你以后大了,母亲绝不会送你入宫,那样寂寞如许的地方,如何能过活。’

  父亲对此则颇为微词,道是母亲眼窝子浅,手中握有权势和富贵,如何不能过活?虽然嘴上振振有词,但父亲倒同意母亲不会让她入宫的主意,缘由是她身子差,皇宫的风水根本不像外人所说的那般养人。

  后来慢慢长大,她也渐渐明白了什么,但姑母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见到亲人会落泪的少女,她的性子愈发张扬,也能独当一面的应对皇宫中的明争暗斗,凭借自己的手段在皇宫谋得一席之地,即使没有子嗣,但她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从不曾动摇,在一应嫔妃面前,更是端得起架子。

  人人都会面临抉择自己前行之路的时候,姑母选择了自己想要的,即使在皇宫中盛世凌人,使尽各式手段,但姑母对她,对整个镇国公府,皆是百般用心、毫无怨言。

  宫中新鲜物什丰富,姑母得了什么东西,总要想法子送到镇国公府去,连一些颇为珍贵的药材,也是姑母自宫中着人送去的。

  思及此处,江知宜的眼泪愈发汹涌,而后她好像有些忍不住似的,发出接连不断的轻声呜咽,如同一头困兽般,她伸手去捂住自己的嘴,用长甲狠狠的掐住自己的手心,但眼泪依旧不受控,哽咽声也是愈发清晰。

  闻瞻微微阖眼坐于一旁,好像正在小憩,对她的梨花带雨视而不见,既然她说了自己的眼泪能哄得他心软,那他今日就试试,那些金豆豆能不能再哄他一次。

  待到了皇宫西苑时,已经是日暮时分,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洋洋洒洒的大雪,曛云将天色掩的愈发昏黑,衬着扯棉撒絮似的雪花,让人有些睁不开眼,但即便睁眼看,也瞧不清眼前迷迷茫茫的一切。

  江知宜离愉太妃的住处越近,越觉心痛难忍,下马车的时候,一时失神险些崴脚摔倒在地上,幸而随行宫人扶住了她,才让她不至如此狼狈。

  她刚走近门前,有些不敢进去,许久未见的采黛却突然从里头冲了出来,睁着红肿如桃的眼睛,开口便是带着哭腔叫了声“小姐”。

  采黛好像瘦了,两颊不再想从前那样肉嘟嘟的,微微显出些颧骨来,鬓发杂乱,不带任何装饰,身上青灰色的衣服极为朴素,更带肃穆之感。

  江知宜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唰”的掉落下来,她没心情诉说自己的愧疚,以及近日的思念与难处,只是哽着声音应道:“姑母在哪?带我去吧。”

  采黛咬唇点点头,不忍去面对她,只是垂头带她进了屋中。

  愉太妃已经被人用心打扮过,此时正着锦衣华服,安安静静的躺在床榻上,她双眼紧闭,如同沉入深睡之中,朝云近香髻梳的一丝不苟,上头是琳琅满目的头饰发簪,朱粉敷面、端丽冠绝,苍白的唇用口脂染成朱红色,但依旧难掩周身的死气沉沉。

  江知宜缓缓靠近,有些发愣的看着那张脸,依旧同往常一样瑰姿艳逸,是最美好的模样,一如幼时她初入宫时,见到姑母的时候,只是现在姑母再也不会对着她笑,偶尔念一句宫中万物皆好,就是没有家中热闹。

  她不知是不是适才流得眼泪太多,此时见到躺在那儿的姑母,一时竟落不下泪来,只是隔着段距离,也不大敢靠近,好像只要她未亲手触到人死后的冰凉,就能将姑母已去的事情就是假的。

  她突然又想起这回入宫时,姑母背对着她,颇为坚定的给她许诺,改日便能送她出宫,虽然直到现在她也未出宫,唯一的一次出逃的计划,还被皇上追了回来,但她依旧感谢姑母,尽心尽力的为她谋划,宁愿将自己都舍弃,她亏欠姑母良多,以后也再没了归还的机会。

  给姑母装扮的宫人又端了首饰过来,一整套的金镶累丝嵌宝石的耳坠、珠链和手镯,华丽非常、耀眼非常,他们跪在床榻前,小心翼翼的一一为愉太妃戴上。

  江知宜看着他们的动作,却突然崩溃了一样,毫无预兆的猛地上前,一把扯开他们,抬手将盘中的首饰打翻在地,低声叫喊着:“滚开,都滚开,姑母不喜欢金色的首饰,她说这样的首饰显得她老气横秋,去,换别的首饰来,去,换别的来……”

  她不停的重复着,口中一直念念有词,宫人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迅速退至一旁,偷偷瞄着一旁闻瞻的脸色,想问他如何解决,闻瞻略一摆手,示意他们去换一套来,宫人领命,犹有后怕的出了屋子。

  江知宜瘫坐在地上,为愉太妃拉好刚才被宫人掀起的琵琶袖,紧紧的握住她的手,将额头埋在她的手背上,不禁声泪俱下的抽泣起来:“姑母,都是我的错,是我连累了你,连带着拖累了整个镇国公府,我……我不该……”

  她的眼泪像是泉水中的源头,滔滔汩汩的流个不停,好像永不知倦的没有停歇,她一开始还紧咬下唇,强忍着悲痛,后来再忍不住,索性彻底放开,嚎啕大哭起来。

  经过这一路的呜咽,她的声音原本已经有些哑,再历过这一遭,听来更是嘶哑的有些刺耳,她一声声的喊着“姑母”,衬着涕泗滂沱的抽抽搭搭,听得众人揪心不已,纷纷背过面去,不忍再看。

  采黛上前扶住她,抬手替她抹去满面的眼泪,温声劝道:“小姐,别哭了,这都怪奴婢,明知道太妃娘娘自知晓你的事情传出宫中后,心情一直不大舒畅,可昨日去取东西的时候,被旁人绊住了脚晚归,一时没看住太妃娘娘,这才……可明明临走之前,太妃娘娘还好好的,同奴婢说要吃玫瑰酥。”

  昨日她去取东西,都快到西苑院门前的时候,突然路上碰见一个宫人问路,她并非宫中之人,对各处不太熟悉,那宫人问得地方她不大清楚。

  可人家不知怎么想的,偏要拉她同去找找,她拒绝不得,便随那人去了,原本以为耽误些时候没事儿,谁承想她再回来,看见的就是太妃娘娘已经……

  泪水堵得采黛再说不下去,她将袖中放着的卷纸抽出来塞到江知宜手中,又道:“娘娘临走之前,在屋里留了张纸,我一直装着,就等着交给您。”

  江知宜僵直着手接过卷纸,还以为姑母留下了什么话给她,但缓缓展开那张纸,发现上头仅有十个字。

  ——江家愉清,有愧镇国公府。

  江知宜将那纸紧紧攥在手中,调转目光又去看愉太妃沉静的面容,一时之间,连哭泣都忘了。

  到底是心中有意,闻瞻一开始还冷眼旁观,后来着实生出几分不忍来,他欲转身离开,彻底逃离今日她对自己下的决断,但看她瘫软在地上,像是浑身失了劲骨般无助,又忍不住走上前去,将她拉起来牢牢揽在怀中。

  他想说些安慰的话,但又觉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一切言语都是徒劳,只是一下下的轻拍她的肩膀,似是劝慰。

  他承认,他又输了一回,再次拜倒在她那几颗惹人恼怒的金豆豆之下,彻彻底底,没有一点儿可以逃脱的机会。

  江知宜从他怀中抬头看他,眼眶发红、眼睑微肿,如江南烟雨般迷蒙的眸中,是藏不住的恨意,她睁眼瞪着他,哽咽的声音冷若寒冰:“你知道吗?我姑母会死,全都怪你,都是你用肮脏而莫须有的罪名,逼死了她。”

  姑母一向顾及颜面,更是不想让镇国公府因此受到无妄之灾,若非皇上步步紧逼,她何止如此决绝?

  她的话说得太过沉重,让闻瞻手上动作一顿,稍稍平静须臾之后,复又将她拉入怀中,故作冷淡的回应:“你累了,回去歇着吧。”

  “我不,我不要回去,这皇宫哪哪都是你的地方,哪有我的容身之地?我能回到哪去?”江知宜有些魔怔了,声声质问着他,不停的在他怀中挣扎,长甲不备之下,没收住力度,狠狠的抓过他的侧脸,还有他的脖颈上,留下道道血痕,正往外渗着血。

  闻瞻的肌肤是无暇的白皙,那几道惹眼的血痕落在他面上格外刺目,他却连眼都没有眨,愈发用力的抱住她,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肉之中。

  李施弓腰站在一旁,被江知宜的话吓得栗栗危惧,连忙出声规劝:“江姑娘,您可不能说这样的话,愉太妃为自尽,怎么能怪到皇上头上,况且您应当也知道,在后宫,嫔妃自戗可是大罪,但咱们皇上非但没治罪,还要按太妃之礼,为愉太妃娘娘出丧,已是极大的恩典。”

  “恩典?”江知宜嗤笑着,偏头面带讥讽的看着李施,反问道:“照李公公的意思,我还要向皇上叩首谢恩吗?”

  李施一时语塞,低头连连后退,再不发一言。

  江知宜见他没有回应,又将目光调转到闻瞻身上,冷笑着询问:“皇上,我是该向您叩首道谢吗?”

  闻瞻也不应,她则声嘶力竭的继续吼问:“皇上,我该向您叩首道谢吗?皇上,我该吗?”

  吼完这一句,江知宜的嗓子仿佛彻底失了声,她朱唇张合之间,好像依旧在咒骂着什么,但出声的只有囔囔的呜咽声,而后她似是脱了力一样,从闻瞻怀中滑落,重又瘫坐在地上。

  她扶住床沿儿,倔强而固执的缓缓爬起来,又要去触碰愉太妃的手腕,冰凉的触感,让她手指一缩,却又不放弃的再次触了上去。

  闻瞻拉住她,将她的手从愉太妃腕上掰开,弓腰将人横抱起,抬步往外走去,江知宜不再挣扎了,双目微微一闭,再涌出两行清泪来。

  屋外的大雪依旧未停,在空中张牙舞爪的飞腾着,朱墙绿瓦皆被拢上一层白幕,遮住了视线,院中枯槁的树枝上覆上层层厚雪,经檐下的穿堂风一吹,再次被扬起,尽数扑到人的面上。

  李施为他们撑着油伞,亦步亦趋的跟在两人身后,闻瞻抬头看着漫天飞雪,不由想起当初将江知宜送入玉鸾宫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天气,她愣怔的站在雪中,把手伸出伞外去接飞雪,一片细碎的光辉中,她的身影逐渐模糊。

  闻瞻腾不出手去像她一样,接一把雪感受那冰凉,只是快步走出伞下,想要体会这冷意,李施则快步追上去,轻声劝道:“皇上,天儿怪冷的,您别受了冻。”

  而后又怕他不在意似的,接着劝道:“江姑娘身子弱,也受不得冻啊。”

  闻瞻并未回应,只是逐渐放缓了步伐,一步步向长定宫而去,今日一切在他意料之外,让他突然觉出些沉重来。

  江知宜全程都颇为顺从,直到闻瞻将她放在床榻上,盖好锦被时,她依旧不曾反抗,不知是不是累极了,她还往被中钻了钻,就着床前暗淡的烛光,缓缓闭上眼睛,似是逃避般沉沉睡去。

  闻瞻起身弄灭仅有的两盏烛火,合衣躺倒她身边,于黑暗寂静之中,轻喃道:“你今日说得对,朕还当真是总对你心软。”

  可回应他的,只有无尽的沉默。

  ————————

  江知宜再醒的时候,已是深夜时分,在一片静谧之中,殿外的“簌簌”落雪声,还有积雪压着枝干的声音,都被放大了无数倍,此时听来格外清晰。

  她偏头看了眼正在熟睡的闻瞻,心中生出烈火燎原的恨意来,眼前这个人,毁了她本该拥有的一切,让她一步步掉入无尽深渊之中。

  她屏住呼吸,如履薄冰般小心的从他身上跨过,轻轻下了床榻,而后又回望他一眼,方迈步到了窗前。

  半开的轩窗,吹进阵阵冷风,夹杂着片片雪花,尽数扑到她面上,彻骨的凉意一点点儿渗入她皮肉之中,却使她愈发清醒,全身上下的热血仿佛都在沸腾。

  她鲜少产生这种一定要做成某事的冲动,浑身都止不住的发起抖来,只有轻轻抓住半边窗柩,才使自己不至于疯狂的战栗,待平静下来,她猛地回身来到桌前,去翻今日宫人从陵山给她送来的行李。

  直到翻到木箱的最深处,才找出她想要的东西来,那是把羊角匕首,带着浮雕云纹的花样,瞧着极为精致好看,不像是用来杀人的。

  这还是初去陵山的那日,闻瞻允给她的“彩头”,而后命人特意在宫中找到送回陵山的,没想到今日又被她带了回来。

  江知宜用手指在那纹路上滑过,感受到起起伏伏的凹凸,如同此刻她跌宕不定的心情,她握紧刀柄,用力拔掉刀鞘,思索再三之后,才缓缓向床榻旁走去。

  黑暗之中,她听到床榻上人平稳的呼吸声,好像并未察觉到危险正缓缓到来,她暗暗劝自己狠心,慢慢的拉开了帘帐。

  就着殿外积雪的折射,床榻上落下些光亮,正照在闻瞻脸上,使他整个人都拢上一层冰雪般清冷的意味来,无论是疏朗的眉眼,还是挺秀的鼻梁,在这样的光亮下,都格外的引人注目。

  江知宜没有心思去欣赏这天人之姿,双手交叠,握紧了手中匕首,比在他的胸口处,微微背过面去,有些恐慌的闭上双眼,而后颤抖着双手,几乎是毫不迟疑的狠狠用力,将匕首刺了下去。

  匕首并未像她想象的那样刺入皮肉之中,而是在半路上就被人拦住,江知宜的力道受阻,不禁转过头来回看,就见那把匕首在刚刚落入闻瞻胸前一点儿时,就被他赤手握住了刀刃,而此时,他正毫不躲避的侧目端详着她。

  他的手掌被利刃划破,鲜血顺着掌心沾到刀面上,又顺着刀尖儿而下,一滴滴的砸落在他胸前,鲜血与锦布相接,而后又融入其中,皆是无声的。

  江知宜两股战战,轻呼一声之后松开了刀柄,闻瞻却扔掉羊角匕首,就着那只鲜血直流的手,迅速的攥住了她的腕子,声音里还带着些不可置信,问道:“你是真的想杀我?”

  “怎么?我杀不得你吗?”江知宜嘴上说得颇为强硬,但不断颤抖的手,却暴露了她此刻的紧张无措。

  “杀得,自然杀得。”闻瞻手腕用力,将她拽倒到榻上,就势欺身而上,冷淡的问道:“那你动手的时候,可有想过后果如何?”

  想过吗?想过的,是仔细思索之后方动的手,不是他死,就是自己死,或者两个人都别好过。

  江知宜甩开他的桎梏,连看都不曾看他,清亮的声音里带着无可奈何的绝望:“你杀了我吧,我求求你杀了我吧。”

  “杀了你?朕为何要杀了你?”闻瞻凑近她,用沾满鲜血的手摩挲她的侧颜,一下下的,鲜血蹭到她脸上,他也毫不在意,只是不紧不慢的说道:“真好,用朕给了刀子,捅了朕一刀,真是好样的。”

  他的另一只手落在挨了刀的胸口处,犹有些始料未及,他垂眸打量着她的神情,冷哼一声,接着说道:“从看见你匕首落下的那一刻,朕就有些后悔了,你知道……朕后悔什么吗?”

  江知宜被他手上的血腥味冲的恶心,偏头就要躲避他的手,却被他紧紧捏着下颌,不得逃脱,“朕后悔当初跟你说什么春日之约,说什么可以放你离开,你不是说朕对你动心了吗?既然动心,那朕为何要放你离开?”

  “无耻、卑鄙。”江知宜抬手“啪”的一声打在他的脸上,声音格外清脆,他的面上又因此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无耻卑鄙?”闻瞻眉心微低,重复她骂自己的话,唇畔勾出几分笑意来,“朕喜欢你,自然要留住你,左右朕在你心里,本来就是十恶不赦之人,既然十恶不赦,还在乎做这样的事吗?”

  “喜欢?你配跟我说喜欢吗?”江知宜睨他一眼,眸中尽然是轻蔑和藐视,“你凭什么跟我说喜欢,凭你暴虐无道,还是凭你自以为是?你说喜欢的时候,当真是丑态毕露、令人厌恶,这样的你,凭什么说喜欢?”

  闻瞻的脸渐渐蒙上一层青色,江知宜的话语却并未因此而停止:“我捅你一刀怎么了?若是有机会,我只恨不得将你食肉寝皮,你不是想看我低头折腰的样子吗?我告诉你,现在不可能,以后更不会。你在我心中,就是个明明自卑、胆怯,只能用狠绝、阴鸷伪装的弱者。”

  “好啊,当真是好得很……好得很。”闻瞻不断的重复,终于接受不了她口中的言论似的,松开她的下颌,逃一般的从殿内而出。

  江知宜平躺在榻上,剧烈的大口喘着气,只恨自己适才动手的时候不够快、不够狠,才给了他活命的机会。

  李施正候在门口,看见他满身皆是血的出来,颇为大惊小怪的“哎呦”两声,一边招手命人去叫太医,一边上前扶住他,小心翼翼的询问:“皇上这是怎么了,怎么了?”

  “不碍事。”闻瞻摆了摆手,靠在檐下的梁柱上,呼啸的穿堂风使他浑身一震,愈发清醒起来,手上沾到的鲜血已经有些凝固,但并不阻拦有新的热血从伤口处流出,顺着他的掌心不断坠落。

  李施扯着方帕要替他擦拭,却被他抬手止住,仅仅一夜之间,他心中就生出无限哀愁来,而这哀愁竟全然来自刚对她动过手的人。

  闻瞻偏头往殿内看一眼,只觉得荒唐的可笑,适才在一片黑暗之中,他默默的看着她下了床榻,又到窗前吹了风,而后便是举着匕首,毫不犹豫的刺向他,那一刀可真是果断无比。

  “皇上,奴才先给您遮住伤口,等会儿太医来了再为您包扎,要不就让它这么流着血,也不是个事儿啊。”李施上前继续相劝。

  龙体金贵,不可损害一分一毫,李施偷偷看着他脸上的血痕和巴掌印儿,还有手掌和胸前被鲜血沾湿,已经瞧不清原本模样的狼狈姿态,暗道江家小姐不仅是祸水,还是个害人不浅的祸水。

  闻瞻究竟还是接过了方帕,按在自己的手掌处,又嘱咐道:“去将愉太妃已去的消息传出去吧。”

  “镇国公和朝臣本来就因为江家小姐的事情闹着,这会儿再传了这消息出去,能行吗?”李施有些迟疑,心有顾及的询问。

  他记得皇上初即位时,有许多朝臣反对,觉得先帝的传位圣旨太过草率,甚至怀疑其中有不可见人的隐秘,也是同现在似的,接连不断的折子堆到正和殿,明里暗里的要赶皇上下位。

  但皇上是个有本事的,用铁血手段拿捏住了众人,眼看着得之不易的皇位越做越稳,若在此时再掀起轩波,况且那边还有离王正在虎视眈眈,只怕到时候不好压制。

  “那就任他们闹去,若他们真是能翻出花儿来,朕今日也不会稳稳的坐在皇位上了。”闻瞻睥睨着院中雪景,目光坚定,是不容怀疑的自信。

  如果那些日日只会上折谏言的朝臣真的有本事,当初这皇位哪还轮得到他坐?只怕早就落在不知名之人的手中了。

  “那说愉太妃是服毒自尽而亡吗?”李施弓着腰又问道。

  若真是自尽,只怕不能得到现在的丧礼规格,是有违礼法之举,连镇国公府也要受牵连。

  “就说是自尽吧。”闻瞻点点头,垂眸若有所思,片刻之后又道:“朕总觉得此事有蹊跷,你偷偷查查,江知宜身旁那个侍女不是说,她是回宫路上被人拦住,才没看住愉太妃吗?去查查哪个宫人拦住了她。”

  愉太妃虽留了字条,说什么有愧镇国公府,但若她当真就此死了,岂不是让人觉得,她更加做实了罪名。

  “这……皇上的意思是愉太妃的死,是有人蓄意为之?”李施睁大了眼,仍有些不解。

  闻瞻未明确应他,只道:“且查查吧,若真有人动手,放出愉太妃是自尽而亡的消息,也能让那些人暂时放松警惕,不致打草惊蛇。”

  作者有话要说:我变秃了,也变强了,竟然能日万了,可把我牛逼坏了……

  那个说不信我能日的小可爱,快点出来躺平任我rua一把,叉腰.JPG

  如果可能,我明天或许还能再日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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