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 暗流(上)_不死鸟的传说之一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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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 暗流(上)

  郡主与郡王们日夜在东宫侍疾,又有禁令在身,宫廷深深深几许,皇嗣殿下又闭门谢客,我这个在东宫与王家之间来回奔波的医者,似乎要变成为他们唯一的信息来源。

  外面一种谣言传得纷纷扰扰,不仅在帝都朝臣圈中涌动,即便是普通市井百姓的家里,也是饭桌上下饭助兴的小菜。一日在王家视诊,正遇到前来给双儿送裙子的阿丑姐姐。

  我诧异阿丑姐姐什么时候居然做起裁缝生意了,双儿笑道:“何大夫这几日忙着给皇嗣殿下和爹爹视诊,不知道早些时候阿丑姐姐便从巴蜀运来一船丝绸,顺便招了两个绣娘过来,在南市又开了一个绸缎铺子,专门给人订制衣裳呢。京中的绣活原来从江南来的多,蜀中的风格又是不同,价钱也比江南的绣活便宜,生意很是不错呢。我喜欢蜀绣颜色鲜活,这次陛下赏了我家许多绸缎,母亲说我的裙子都旧了小了,不好穿出来待客,便拿着料子到阿丑姐姐那里做了几身衣裳。因为急着穿,这个绣活简单的便先送了来。”

  说着她抖开嫩黄的裙幅,那裙子只在一角绣了新绿色的兰花,确实生动活泼。

  阿丑姐姐笑道:“双儿姑娘急着要,我让她们日赶夜赶赶出来的。”

  双儿千恩万谢地命侍女上茶,扯了我们一起坐下喝茶。她感慨道:“我还是喜欢去南市闲逛,逛累了到阿丑姐姐那里歇一歇。何大夫的家里也好舒服。自从爹爹出了这样的祸事,整日闷在家里侍疾,帮着母亲打理内务,也是烦闷!真不知哪个杀千刀不要命的,居然做出这种无法无天的恶行!也不知洛阳令案子审得如何了!据说那些东宫的宫人随从,还在洛阳府大牢里关着呢。狄仁杰狄大人英明,为什么不让狄大人审?”

  我沉吟道:“狄大人如今是首辅,身份不一样。”

  双儿辩道:“可皇嗣殿下千金之躯,不配狄大人亲自出马吗?”

  我并不懂得朝政,倒被双儿问住了。

  阿丑看了看我俩,欲言又止。显然她对这件事产生的江湖八卦还是相当有兴趣的。当然,那个年代的百姓对皇室风云的变换关心,如同今天的芸芸众生,对大英帝国的王子公主们的婚嫁恋爱的关注。也许她相信,相比于身边的八公八婆,她能通过我搞到更可靠的第一手资料。

  双儿这时倒聪明无比,笑吟吟地问:“阿丑姐姐想说什么?”

  阿丑先四顾一番,才凑近我们悄声地说:“我们那里到处在传,说皇嗣殿下这次惊马,是陛下的两个娘家侄儿干的。他们说,只有皇嗣殿下死了,皇上才能下定决心改立侄子为太子。”接着她一声长叹,“偌大的家产好好的不传嫡嫡亲的儿子,倒便宜外姓人,陛下好奇怪。可不害了自己的儿子嘛!”

  外姓人?百姓们显然都还认为女皇陛下是李家的媳妇,她的江山是李家的江山,自然要传给李姓子孙,武氏是外姓人——姑母跟娘家侄儿再亲,怎么可能亲得过亲生的儿子?不可能不可能。殊不知这正是女皇陛下纠结的地方——她用尽一切手段让江山姓了武,为此不惜血流成河,对她来说,怎样把武氏江山传下去才是人生的终极目标,武姓才应该是自家人。

  可是,虽然她给她的儿子赐姓武,她知道,在她儿子心中,在她的子民心中,他们仍然姓李。

  她的儿子比侄儿亲,可是她的侄儿姓武,她的儿子姓李。她举棋不定,朝臣们搞不清方向,更让野心家产生妄想,徒然增加更血腥的杀戮。

  双儿连连点头:“是啊是啊。你看我们家,母亲偏心弟弟,总是说弟弟才是王家的后人,我都不是呢,更别说母亲的娘家侄儿,我的表哥了。”

  这种比法虽然好笑,倒也有几分道理。我笑一笑以指按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自有洛阳府去审,莫要多言,当心祸从口出。”

  阿丑伸伸舌头道:“哎呀,双儿姑娘和你都不是外人才说说,在外面哪敢乱说!”

  连阿丑都关心这事,说明整个帝都,这个猜测已经传得无人不知了。王大人与皇嗣殿下伤势稳定之后我又回到宫里,听宫人们纷纷议论,武承嗣与武三思分别递牌子陛见,为自己剖白。

  据说武承嗣的情绪尤为激动。他伏在女皇陛下的脚下,以头碰地,痛哭流涕地道:“陛下,成嗣之心日月可鉴!可恨朝中那些搬弄是非口舌的小人,硬要把表弟的惊马硬扣到侄儿们的身上,侄儿真是冤啊!侄儿一直铭记姑母的教诲,视太平与旦儿如自家兄弟,如何会残害自己的手足?这些人看起来是针对我们兄弟,其实是针对姑母,对姑母不满啊!他们唯恐天下不乱,就是要把这一潭清水搅乱,好浑水摸鱼,窃取姑母的武氏天下啊!”

  他一边说一边哭,断断续续地痛陈自己对姑母如何感激,如何忠心,如何待姑母的子女亲如手足。同时他还不忘陈述自己为姑母登上至高无上的宝座如何费劲心机披荆斩棘,立下汗马功劳。最后,他满头是汗地昏倒在御前。

  大约是不想这段发生在后宫的家事宣之于外,女皇陛下并没有传御医为魏王诊治,而是把我叫了去。我赶到女皇陛下的寝宫长生院,令宫人们把昏倒的这位武姓宗室的领头人搬到窗前,打开窗子让风微微地吹进来,又让人加盐调了蜂蜜水给他灌下去,方走到案前写下一方,说道:“魏王殿下忧思凝结,眠得少了,须得多休息才是。”

  我是看了自己开的方子里全是开胃利眠的药,才这么说道。魏王的心思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人一旦欲壑难填,就要多思多虑,多思多虑,便要郁结于心,郁结于心的人,多半不能得享天年。

  女皇陛下挥手令我们全都退下,于是长生院女皇陛下偌大的寝宫,侍女宫人们躲得一个不剩。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魏王醒来后这段私密的对话还是泄露出来,流传在宫廷的墙角檐下,林中水畔。

  传说中女皇陛下这样问:“承嗣,若你将来继承大统,将如何对待庐陵王及旦儿?”

  魏王殿下瞬间惊呆,浑身止不住地发抖,两眼放出绚丽的光芒。也许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也许这个问题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与兴奋,他一时忘了回答。

  或者他没有想好该怎么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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