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_不怼你不成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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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血海翻涌无边。

  随着悬浮于空的玉册的掀动,一道道身影从远方一座座倒悬的宫殿内走出。

  有的身形诡秘难辨,有的睡眼惺忪,骑龟而来,宛如稚子孩童,还有的出手便是呼啸恶龙,直扑向程思齐。

  “灵界剑修,安敢来我战界!”

  一名半边身子似溶似聚的灵尊怒道。

  紧跟在他身后飞来的从肌肤内长出一朵朵彼岸花的女子闻言,娇笑一声:“一出手就烧了长生树,可真是好大的脾气,真当我战界就是这么小猫三两只?剑气光耀九重天,真威风呐。”

  她明眸一眯,笑意倏忽转冷:“可我看不惯。”

  话音未落,天空突然破开了一道口子。

  阴寒鬼号与奔腾的水声阵阵传出,半张眼珠掉落的腐烂巨脸从缝隙内朝外望一眼。这一眼气息惊世,整片天地几乎无法承受一般,发出细微不可闻的哀鸣震颤。

  虚空迸开细缝,开始塌陷。

  那彼岸花女子似也难以支撑一般,口中喷出一口血来,身上的花朵迅速枯萎了一朵。她一身红纱飘舞,挥手一招,直指程思齐:“黄泉之水,来!”

  随着这声高喝,天穹颤动,那裂缝忽地变大,其后的巨脸瞬间被汹涌无比的黑色潮水淹没。

  潮水奔腾不息,轰然天降,如一道砸落的水箭,直刺向程思齐的剑光。

  “姐姐也不等我。”

  又有少女的身影闪入,嗔怒瞪了彼岸花女子一眼,突然朝着程思齐张嘴一吸:“看我的,吞天!”

  一个个灵尊出现,纷纷出手。

  几乎是刹那,程思齐便被无数神通法术包围,浩大而充满敌意的气势禁锢了他的四周,令他难以动弹,仿佛有种被这整片天地针对的错觉。属于仙的气息夹杂在这些法术之中,天生让他的气势输了一头,神识被压制。

  藏锋腐朽的极情剑发出轻微的铮鸣。

  一股极强的出剑的冲动涌上心头,莫大的危机降临。

  但程思齐却硬生生按捺住了这种冲动,以指为剑,携带着周身万千剑光,迎上了扑面而来的攻击。

  “只这么点人,就想杀我?”

  程思齐眉梢微挑,双眼一眯,脑后飞扬的发丝倏地一静。

  旋即便有光芒万丈冲天而起,呼啸生风。他周身的剑气分化三千,如一朵巨大的华莲迎风怒放,轰然与法术神通对撞。

  “砰——!”

  炸裂毁灭的光芒与强横肆虐的气流几乎将整片天地挤爆。

  恶龙盘旋,黄泉圈禁,无数强大神通法术到底压了剑光一头。

  龙头嘶吼着咬断剑气,吞天的大口如含了旋涡一般,将剑光统统吸走,还饶有兴致地吧唧了下嘴,嚼了嚼。

  “呸……真难吃。”

  那血盆大口嘀咕了一声,正要一鼓作气把程思齐吸进口中,却忽然一顿,呆呆地张着嘴不动了。

  “我、我的牙!”

  凄厉的嘶吼响彻天地。

  旋即便是一颗颗利齿齐根断裂,切口平滑,如落了一场骨雨般,噼里啪啦坠落。

  这凄吼似是凝固了时空一般,气势汹汹的恶龙浑身一僵,向前扑咬的龙头自顾自往前,其后的身躯却炸开数道剑光,被断成几截。

  黄泉之水扑向程思齐,却如遇尖石般,在临近程思齐身前时被一分为二,向旁流去。

  水花扑卷。

  程思齐站在原地,一身紫衣已尽化血红,眉宇间涌上几分灰败。

  但他站在那里,脊背挺拔如雪松,本身便似一柄剑,顶天立地,宁折不弯,即便天要压他,他也要将天刺出血来。

  “再来。”

  他抬指抹去唇边的血,纵身而起。

  剑光如片羽,被他信手拈来,夹在指间,然后又如游鱼一般一条条放归出去,或是凌厉锋锐,或是狡黠难缠,一一扑向攻来的灵尊。

  有身如巨山的灵尊悍然出拳,程思齐身如惊鸿游龙,飞速闪过,剑光伴身,阵阵对轰。

  斜地里插来人面鬼藤,欲食血肉,程思齐脚脚踩过,无形剑气惊掠,刹那粉碎一片。

  “好胆!”

  “好个剑修,给我死!”

  更多的灵尊出手,在头顶玉册的加持下,仙气缥缈,气势非凡,强横地要将剑光逼退。

  程思齐却不避不让,眼中寒光一闪,悍然冲上。

  “杀!”

  宝光冲天,身影纵横,神殿之前的战局一片混乱。

  然而在神殿远处,熊熊大火燃烧之中的长生树下,却有几道单薄的身影伫立凝望。

  这几道身影从长生树被烧的那一刻便已出现,但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出手,神情冰冷淡漠,仿若局外之人。

  “他让我想起一个人。”

  几人之中,一名病弱书生模样的灵尊忽然开口。

  火光闪烁,映照着他的面容,却并不能将他惨白的脸色染出几分康健的绯红。他眼神含着光,神态却颓靡,以玉骨扇子轻轻掩着口,低低咳嗽。

  旁边裹着大氅的负刀男子面色沉凝,颔首道:“他确有几分剑老儿当年的风采。”

  “但到底不是。”

  咳嗽声停,病弱书生哑着嗓子笑了笑,“极致道路与斩魔路的差别,便是一个是走在前人的老路上,无论走多远,都是为别人而走,而另一个,则是拥有独属于自己的一条路,一条注定没有结果的,无望的死路。”

  负刀男子眼神微沉。

  “看得差不多了。”

  病弱书生的脸色似乎又白了几分,叹了口气,道,“这些年,他们还是没有什么长进。”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昆仑周遭所有的景象刹那静止。

  万物如被褪去了颜色一般,化为枯槁的黑白。

  神通法术,纵横剑气,都一一凝固在半空,蠢蠢欲动如毒蛇的灰雾也好似遇到天敌般飞快后退,沉落入风平浪静的血海中,消失无踪。

  众人都是悚然一僵,神情惊乱。

  面前的剑光不受控制地溃散,程思齐皱起眉,若有所感地抬眼,望向长生树的方向。

  但那病弱书生却没有看向程思齐,而是将目光落到了他身后无论何时都护得死死的通灵之棺上,脸上浮起一丝渗着冷意与怒气的讥笑:“妙真,你生前好歹是堂堂的散仙大能,如今便只会躲在出窍小辈背后,苟且偷安?”

  “给我滚出来!”

  一掌拍下,直击通灵之棺。

  程思齐一惊,浑身气息几乎被这一掌完全压死,身体表面渗出细密的血珠,但他没有丝毫要退让的意思,仍旧挡在棺椁前。

  “滚开!”

  他嗓子满是含着血的嘶哑破败。

  体内的极情剑慢慢震动着,抖落下簌簌的铜绿。

  然而,就在那一点藏锋即将中断,极情出鞘之前,另一只小小的拳头不知从何处出现,轻轻一抵,便让那一掌凝在了空中。

  拳头主人幼小的身躯出现在掌下,淅淅沥沥地滴着流不尽的血。

  “我躲在小辈身后是胆怯,那你一介散仙,对小辈出手,又算什么?”

  白冲稚嫩的面容冰冷僵硬,一双布满血纹的眼凝视着病弱书生,“九生,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别叫得这么亲热。”

  病弱书生冷漠道,“何九生这个名字不是你该叫的。从你撕毁英灵册,与我反目那天起,你就不再是我的兄弟。白冲,别做出这么一副冠冕堂皇的样子,伪君子最令我作呕。”

  白冲脸上浮起怒意,“我是在救你……”

  “救我?”

  何九生讥讽一笑,“若真让你毁掉英灵册,那英灵册上所有亡魂,便都只有灰飞烟灭,永消于世一个结果!这……也叫救?”

  白冲看着何九生,张了张嘴,道:“永消于世,也比被异化,成为又一批异兽要好。我们这些英灵册上的人,早就是死人了。我们从踏上那条路开始,就已经注定身魂俱陨,永无转生。这就该是我们的结局!”

  “可我不甘心!”何九生猝然打断白冲。

  火舌舔舐着他的面容,他的眼里也如燃起了火般,灼灼明亮。

  他似被呛到般,急促地咳嗽了几声,才哑着嗓子道:“白冲,你不该这么狭隘。成仙之路,并不只有一条。你说异化乃是异端邪术,歪门邪道,但我却以为此道直指天仙,定能助我长生。”

  “没有什么东西蛊惑我。”

  何九生的神色清明,目光坚定,“只是我选择了这条路。我唤醒的同道们,也是如此。这就是我们选的成仙之路,不是异化,也非心智错乱,被人迷惑。”

  闻言,天空中或远或近站立的所有灵尊虽然神情都未有变化,但他们坚定不移的眼神却在表明,他们就是如此想的,也是如此做的。

  他们投身于此,只是选择了另一条道路而已。

  “可你们就是在异化……”

  白冲怒道:“英灵册内本都有我们一缕神念存世,无法复生,无法修行。但却偏偏有异化之气不甘,唤醒了你的神念,强行将你以异化的方式重生……九生,你答应那异化之气的时候想没想过,你在当年被异化感染时,对我说过什么?”

  声音微顿,白冲的脸上现出一丝悲痛和凄凉。

  “……你让我在你疯了之前杀了你,因为你不想当异兽的走狗,成为灵界的劫难。”

  他怒瞪着何九生,“可如今呢!你看看你在做什么?!”

  一番话震动天地,但何九生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波澜。

  “你还是不懂。”

  何九生失望地摇了摇头,“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与灵界,并非是生死之仇,只是道路不同,立场相左。道的问题上,哪有对错?但终归是要有一战,无可避免。”

  他注视着白冲的视线慢慢变冷。

  “妙真,当初我唤醒你,本以为你我可以并肩作战,却不想你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撕毁英灵册。因你的背叛,英灵册上的神念复苏一度被拖延多年,不过幸好,如今的时机,也差不多成熟了。”

  “当年我重创你,让你沉睡至今,到底还是太过心软。”

  他闭了闭眼,“今次成人祭典不容有失,所以莫要怪我了……冲哥哥。”

  一句冲哥哥,令白冲的神情闪过一丝恍惚。

  但也就在这一瞬,白冲身上的血色突然开始变得黯淡,仿佛要被周围无声又漆黑的世界吞没一般。

  他反应过来,急忙挣扎对抗。

  但正如何九生所说,白冲一直都不如他。

  修炼时打不赢,做散仙时修行慢,被唤醒后又执迷不悟,不肯异化。这样的白冲,如何能对抗如今的何九生?

  “呃……”

  白冲的眼中源源不断地淌血,他痛苦地仰起头,浑身的筋骨错断,一双怒火灼烧的眼死死盯着何九生。

  “妙真散仙,何苦呢?”

  负刀男子低声一叹,“三千世界,各有修行之路。凭灵界一家之言,便断定我等修行是错。如此执迷,如何求仙?说道是道路之争,但未必不是妙真散仙您太过自私固执。”

  “我……”

  白冲一张嘴,血水不断涌出,他眼神溃散地看着长生树的方向,艰涩道,“不是……那不是……道……”

  “执迷不悟!”

  又有人嗤笑斥道。

  白冲的唇瓣仍在翕动,但却似乎无法反驳了一般,徒劳地发出痛苦的喘息。

  他的力量似乎陡然变弱了一般,之前拦下何九生那一掌好像纯属是一个意外,如今他仿佛一个弱小的蝼蚁,在何九生的神通下苟延残喘,发出微弱无用的挣扎。

  “真可怜。”

  有人叹了一声。

  负刀男子下意识点头:“一位散仙沦落至此,确实可……”

  话未说完,他的瞳孔便骤然一缩,终于意识到这声音虽然来自离他们很近的地方,但却并非是他们中任何一个人所发出。

  何九生也是神色一凝,霍然转头看去。

  众人身后的不远处,一名穿着残破的素白袈裟的年轻僧人正静静站在那里,双目紧闭,惯来勾起的唇角抿着,透出一丝瘆人的冷意。

  他一手拎着一面碎了半边的铜镜,另一手握着一截断臂,断臂之上逸散着灰蒙蒙的气息。

  “他可怜,你们更可怜。”

  年轻僧人淡声道,“但不管这里有多少小可怜,都不是你们欺负我家小狐狸的理由。清源散仙,你别忘了,你这一世……可还不是散仙。”

  话音落,何九生便看到那年轻僧人紧闭的眼,突然睁开了。(记住本站网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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