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丢人_非典型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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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丢人

  同一片晚上的月亮照在城里村里厂里都同样柔和清冷。当程白草咬断周晓东的那玩意儿之后快乐地睡觉做梦时,千红披起外衣。

  楼上正下来一个出台的小姐,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千红和他们打了声招呼后,在他们离开之后也离开旅馆,废品站的路很长,黑枣蹒跚着来迎接她。废品站外,周晓东的车已然不见了,屋内灯火通明,蔡老头坐在“宝马”旁边的小马扎上抽烟,弓腰拢胳膊,不住唉声叹气。

  “咋了?”

  掀开棉门帘,段老板言尽于此,王霞起身送她出来,但她并不回头。段老板上车,老张掐灭烟:“吃了不到五分钟,你吃了个屁回来?”

  “倒车,倒车——倒回去。”段老板凝视后视镜,拉下车窗,王霞站在军绿色棉门帘旁边,浑然一体的背景,像是过去来的人,“姐,我不帮你不合适,但你得和我一块儿来老太太家,带上小东,下午就去。”

  “你这两天哪去了?你爹妈来瞧你,你倒不在。”

  老头说着搓搓狗头,千红沉一口气,老头这才看见她头发湿漉漉的,被冻得犹如针尖,“赶紧进屋!一会儿感冒了!”

  “这事我帮不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满桌佳肴一口未动,段老板拿包起身,又同情她,回脸支招:“问问老太太怎么说?”

  “我不像你会讨人欢心……”王霞是块木讷的石头,到长辈面前总也放不开,也是身份放不下,不像段老板能唱能跳,没脸没皮。

  “我能干点儿啥?我又不是干部。”第二支烟叼在嘴里,烟雾笼住王霞的脸。

  “我是想你和他好,他总听你的。”

  “其实是这么个事。”

  王霞的老舅舅生了病住院,倒不是大病,只是住院需要调养一阵。县城的住院条件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恶劣,拉开床头抽屉能蹦出十万八千只黑壳虫来,油光滑亮的,吓得老爷子一个激灵一睡觉就梦见身坠毒虫地狱,说什么也要转去干部病房,但他从前就是黑五类,自己不争气,崇尚些资本主义情调,没有什么背景,亲戚里面找到王霞,她丈夫权势滔天一句话不就换了病房,求到她头上。

  外头是土里土气的,半个门在地下的随时要塌掉的一件破落小屋,里头是些明面上见不着的野味,这一桌下来,王霞很花成本,段老板没敢擅自拿筷,但王霞已经挑了一块肉给她。

  是专请她段老板来吃饭,始料未及。眼神流连在王霞脸上,敷粉不匀,旧伤又添新伤,张大红唇以免食物沾去口红,脖子欲盖弥彰地系上桃红色纱巾。

  蛇肉被血浸得发红,后厨撕开鸵鸟毛点缀在上,王霞迟迟不动筷,直等到女人拉开棉门帘进来,给昏昏沉沉的屋子带来些亮,才招手说:“你迟到了。”

  但她开口,周局也不知道怎么,翻出三十年前老爷子曾经给他一个白眼的老黄历,压准了不给松口。王霞长辈间只剩下这个不顶事的舅舅,还是念着往日情分想给他改善改善条件。

  “他可不听我的。”段老板深深吸烟,想起自己自顾不暇,突然顿了顿,“你为什么不直接去医院?”

  借着咳嗽她弓腰看王霞双腿,一贯长裙丝袜,今天穿了棉裤,严严实实还有点儿朴素。

  “他不准我用他的名义谋私利。”

  呼吸一窒,段老板抓过热毛巾捂住几声咳嗽,栽灭烟卷。

  段老板搁下筷子,摸出烟叼在嘴里:“你不说明白我可不敢吃你这桌饭,说说,什么事是我能你不能的?”

  “谁说吃饭就有目的?我看你漂亮特别请你吃饭还不乐意,瞎揣测我。”王霞说得莫名其妙,段老板自觉和她不熟,王霞亲呢的语气已然黏住了,只好告饶:“行了行了,谢谢您赏我一桌美味佳肴。”

  “哎。好。”

  二姨夫提醒她,许多事还是自己争取算数。进城以来,她常常得到别人帮助,张小妹,秀芬姐,段老板,干菜婆婆……渐渐忘了自己才该再努把力,使把劲。靠山山倒,靠人人走。

  推开门,久违的,她爸在炕头围着被子好像不大精神,她妈在炕沿坐着,夫妻不说话,火炉烧煤噼啪作响,千红进门带进一股寒气,千红妈从炕上跳下来:“你死哪儿去了?我进城来看你你倒溜了个远。”

  “我回村了,我求二姨夫劝劝你们,别让我嫁给周晓东,”千红镇定下来,掀开炉盖添炭,“我就来表达表达我的意思。”

  “你啥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不嫁周晓东。我心里一直没忘了褚石头,我看上他了,想让他看得起我才进城,可是他命不好……”千红深吸一口气,眼泪滚滚,煤烟呛得她不哭也不行,扔开火夹蹲在炉边。

  她那时并不知道撞死人的是周晓东。千红妈自行联想到周晓东撞死褚石头的恩怨情仇,气得脸色发白:“这话你怎么不早说?礼我都收了……”

  “收了他多少?还给他!”千红站起来,语气难免强硬。她和她妈非得你强我弱才能对话,强强相对只有打架,她妈冷哼一声:“褚石头都死了!我看周晓东不错!”

  “我不嫁。”

  “你不嫁也得嫁,哪个村能给五万块彩礼?这是个好人家。”

  千红冷静下来,每句话都可分析她妈妈的动机。她说对褚石头有心,她妈不认,显然不再考虑她的感情因素,说不定还要拿她喜欢女人这件事出来说。她爸窝在角落,看起来不太精神,她不想气坏父母,话头一转:“我晚几年再嫁。现在我还不能领证呢,人家要是玩了我又不认,我是不是很亏?”

  “过几年你就不值钱了。你趁年轻,赶紧生个孩子……”

  似曾相识。

  文文和孙小婷的脸交叠浮现,成为一片泪染的重影,千红无法心平气和,摇摇头:“我不。”

  “你这死孩子!”

  她无意顶撞大人,但大人没有目睹孙小婷之死,无论如何也不理解她的强硬态度。像麻将牌碰撞卡啦两声,你死我活,千红转头望他爸,但他爸不肯声明态度,两个女人对峙,她妈翻找出村里能找出一切的大人骂孩子的话来骂她,归纳总结,恨铁不成钢。

  恨她进城叛逆,恨她忤逆长辈,恨她离经叛道,恨她不守规矩。

  要她结婚收钱,要她早日生子,要她安分守己,要她不要丢人。

  望她迷途知返,望她浪子回头,望她体谅苦心,望她别翻旧账。

  “妈,为啥那会儿千里不愿意念书我也不能念,为啥千里进城你们就不担心他学坏,他丢人,他吃亏,他娶不上媳妇……为啥——”

  “为啥为啥,全村姑娘就你文化水平高你还埋怨你爹妈?吸我的血哇,儿女都是来讨债的。为啥,女孩大了就不值钱,他就是搞了女孩肚子也是他占便宜,你咋什么都不懂?你以为我害你了?我亲你弟弟,我重男轻女了?我不是为你好才管你了?你看我怎么不管孙小婷?孙小婷死了大街上我也不进城看一眼了?”

  “别说孙小婷!”千红捂着耳朵尖叫一声。

  “说不得你了?大了翅膀硬了是哇,好,我不管你,你死了大街上我也不给你收尸。我这是什么命,生了些什么东西……”

  千红顿了顿。

  “我要是说,我就是死在大街上我也不嫁周晓东呢?”

  “那你死了大街上哇!我就当没生你养你个没良心的夯货!”

  全村就冒出钱千红一个基因突变的女孩和所有女孩都不一样,就她不省心,就她有问题,从小到大让老师操心头疼,脾气又臭又倔,像上辈子来讨债的。别人的女孩是贴心小棉袄,她家的千红是个铁头娃,她恨自己命不好,没碰上一双贴心的好儿女,一辈子流干了眼泪。

  有主见是挺好,是,挺好,千红爸突发急病的时候也是千红的主见派上用场。

  这会儿钱千红用她的主见来忤逆大人了。

  她急火攻心,恨不解气,再补一句:“你也不说说你闺女?好哇,你们一群姓钱的合起伙来欺负我?老娘受够了!我走呀,我走了死了一了百了!谁也不烦了!爱咋样哇!”

  千红爸急着起来拉住他老婆,直喊着说:“千红!拉住你妈!”

  千红只是定定地看着,两行清泪流下来,转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你还知道伤心了?你从小到大伤了你妈几百次心!我还没走呢!你回来!你不回来我就和你断绝母女关系!”

  但她冲出去的时候,千红只是站在门口,坦然无惧不像是犯错,只好像在门口拦住她,防止她寻短见似的。

  怒气被点燃:“你不是走了?你走哇,你咋不走?”

  千红被她妈推推搡搡,一路推出废品站,她默默无言,在外头站了一会儿,没等到她妈妈回心转意。

  蔡老头说:“你妈这是更年期哇?”

  “什么是更年期?”

  “嗯……”

  “我妈都快五十了……更年期也不是这会儿……”千红瑟瑟地笑笑,“其实在我之前,我妈有两个儿子,她一直想要个女孩,可我生下来没多久,我两个哥哥都一个接一个地死了。”

  “所以我不恨她,她肯定说的是气话,她怕我也死了一直管得很严。可我好冷,我想回去了,我明天再来看她,你别告诉她我住哪儿。”

  “我也不知道你住哪儿。”

  “他俩要是住旅馆,麻烦你把这些钱给他们。麻烦您了。”

  “你为啥不嫁呢?我看那小伙子挺好。”蔡老头收起钱,真诚发问。

  “不想嫁就是不嫁,就和不想穿红衣服,不想吃白菜是一样的不想,是我自己的事儿。”

  “你真奇怪,怪不得你妈生气了。”

  “我也觉得我挺奇怪的。”

  她把黑枣推回废品站门内,一步三回头地禁止它跟在屁股后头,蔡老头目送她远去,她摆摆手,确认没人跟上她,她回到棋牌室,明明没离开两天,却恍如隔世。她抚过每张不再使用的麻将桌,打开段老板的小冰箱看看有什么可吃的,但只有段老板闲着没事买的一包虾片还没炸,她放回去,拿了一罐冰啤酒。

  拉了一张凳子坐在桌边,拉开啤酒喝了一口。

  楼上开了门,她犹如被现场捉奸一样把啤酒捏起背在身后——门打开,传出的不是段老板的声音,是一个男人剧烈的鼾声。

  段老板在楼上藏了个男人?

  千红小跳几步上楼,撞到段老板出来,啤酒险些溅出来,躲藏已经来不及了,千红恶人先指责:“那是谁?”

  “周小东。”

  “什么?周晓东!你疯了吗?”

  千红越过她进屋,床上赫然横着一只庞然大物,两张拼起来的单人床岌岌可危,随着鼾声嘎吱作响。

  愕然片刻,段老板一手抓住她,一手关门,两人下楼,段老板才解释:“下午去老太太那里,把周小东带过来了。”

  “为!什!么!”千红压抑声音又急得险些飙高音,矛盾之下声音奇怪得像个什么妖精鸟,啤酒罐险些被捏扁,冰啤酒溢在手上,擦也来不及,只好堵在唇边吸了一口,段老板皱起眉头:“你喝酒?冒充什么大人?”

  “我不小了段曼容,你解释解释那……那坨周小东,你明知道我差点就要嫁给他。”

  “差很多呢钱千红。”

  “你有办法?”

  “没有,你为什么喝酒?”

  无法诉说的,她和母亲的对峙就像一场鸡毛蒜皮的闹剧,当事人急红了眼,在外人看来絮叨不止。她沉默两秒,下楼喝完啤酒:“我又不是第一次喝。”

  “周小东交给你了,明天你带他去废品站,怎么对他都行,别让他受伤或者死了。”

  段老板慢条斯理地合拢手掌,并不理会她。

  “为什么?你为什么带他回来?我为什么还要看管他和他玩?”

  “因为我在周局面前把你卖给他当儿媳妇,你提前预习一下。”

  段老板下楼,在门口点起一支烟,撕下门帘叠放在麻将桌上,漫不经心地吐出一句极其伤人的话来。

  “姓段的!你有话能不能好好说?怎么突然阴阳怪气的——”

  “钱千红。”段老板靠在门边,抬头凝视楼梯上的千红。

  捏紧啤酒罐,千红觉得段老板莫名其妙,重新喜怒不定起来,她十分困惑。

  “嗯?”

  “你为什么进城?”

  段老板抛出一个冷冰冰的问题,千红当然不明白答案,她被这个问题打乱头绪,惶惑不安,连对峙也忘了,啤酒罐当啷落地,段老板捡起放在桌面上,和棉门帘并排。

  “是为了和我谈恋爱吗?”

  “是为了在废品站挣钱吗?”

  “是为了逃过结婚吗?”

  段老板连着发出三个问题,千红不安地想了想,眉头紧锁,一步步下楼,段老板一支烟燃尽,抖抖烟灰,掏出下一支烟叼在嘴里,双眼如蛇,直勾勾地看着,她甚至不敢阻拦这个女人,像平时那样制止她吸烟——

  “怎么突然问……这些……”

  她奔跑在厂区的路上,想明白了很多事,但忘了最初的那件事,她是为了什么才进城来,心里空荡荡的那片,除了段老板还有什么,她进城可从没想过谈恋爱的事情啊……

  “我不认识喝酒买醉的钱千红,出了什么事把你打倒了?”

  “我没喝酒买醉,我只是——”千红急着辩解,却发现她理亏,她的确,的确试图忘记晚上发生的事,因为难以言说的痛苦,她无法分享给任何一个人,自我又无法纾解,只好喝酒。

  “明天带着周小东玩,不要告诉任何人他是周局的儿子,也不要撒谎。这几天他都一直住在这里,你和他独处,我去陪周局几天。”

  千红垂头不语。

  “我现在把童话故事挑明了说吧,我是个妓-女,一直都是。你是好学生,爱我这件事有损你的成长。及时止损对你我都有好处,周局看上你是我的错,最初是我要卖你才把你卷进来。我会帮你摆脱这件事,你就当嫖了几次免费的,以后不必再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还看不明白吗?婊-子无情,我开始烦了,出于道义收拾烂摊子。不想陪小朋友过日子了,我过了几天,感觉很新鲜,但是不适合我,你说是吧小村妞。”

  掐灭第三支烟,段老板出去。千红紧走两步追上她,定定地拦在她眼前。

  “喜欢我让你变得娇气了,很脆弱,我不喜欢这种小孩。”段老板低眉,她出来时穿着高跟鞋,但意识到千红的确是比初见时高了一些,不需要那样低头,只需要眼神垂下,就可看清女孩愤怒又无措的面貌。

  她心里些微发苦。

  千红并不娇气,并不脆弱。在成长,在进步。

  她接受并喜欢。

  “你遇到不开心的事了么?”千红问,“你别说傻话,我听你的,我们回去,你冷静一下。”

  “听我的,和周小东相处几天,让你爸妈感受一下你真正要嫁的人是什么样,但别说明这是周局亲儿子,剩下的事情我来办,王霞过几天会来领人,那个时候再挑明周小东身份。”

  “我是说我们的事。”千红沉声说。

  “我们没什么事了。”

  第四支烟点起,千红抽走她的烟掼在地上踩灭了:“段曼容,你听清楚,是你要跟我过日子的,现在要甩了我。”

  “是啊,我觉得好烦。”段老板深谙如何戳痛千红,顿了顿,“我一开始也没打算认真,醒醒吧,你的杨主管不是一开始还和你山盟海誓的么?你怎么不记教训?当然,我是好人,我没要你的身子,回去还能嫁别人。”

  段老板低头踩那扁扁的烟头,鞋尖和千红争抢,擦在脚底踢开。

  “我很爱你,段曼容。我以为你不骗我。”

  她倒退两步,双臂舒展,提包挂在臂弯,转身走得飞快。如果她走得再慢一点,千红就知道她舍不得。

  她也变成了庸俗的大人,喊着为你好的口号,把人扔在坏了的灯下,一团黑影缩得小小的,她转过街头才回望一眼,像母狮子将小狮子扔在山坡。

  也是给自己断了一点可悲的念头,否则她感情用事,无法解决此事。

  天意成就她,当晚,她从周局那里听说,周晓东的那东西断了,连夜进市里医院接上——也不知道接不接得上。

  “没办法,还是靠我们小胖东给我周家留后,你说这个晓东,这关头出去搞女人,还搞断了自己的命根子!说出去也不嫌丢人!”

  周局倒是在她面前不嫌丢人。

  “他女朋友那么多,随便留一个不就有种了么?”

  “他是我亲侄儿,可也是外人……还是得看我们小胖子……”

  周局翻身到她身上,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画面,摸到床头一瓶写满英文的药瓶,哗啦啦抖出两颗填进嘴里。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在看《火星考古学》,晋江上的,神仙文章,你们看完会感谢我的安利的。

  不大的门面只亮了一只灯,看起来寿命将尽立即要熄灭似的,整间屋子像酱色的水盆,女人走动过来,搅动蜡黄的空气,粘稠坐下,屋子里一股异香,被棉门帘死死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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