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老鬼排长_猎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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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老鬼排长

  “秃鹫”们抓入营中不过二日,已被折磨得没了鸟样。

  侧身躺在沙子里哼哼叽叽半死不活的家伙,就是昨天高举棍棒图谋不轨的那个人。

  他的几名同伙也强不到哪去,肩上背上刻着一条条触目惊心的鞭痕,其中两个面目长相差不多,估计是亲哥儿俩。

  “壮丁要都死绝了,你一个人把活全干了?”李虎巍朝友邻部队的老兵发话。

  一个脑扣M35钢盔的上尉慢悠悠转过身来:“哟,这不是二连新来的赤膊连长嘛,瞧这一身伤,啧啧……”

  李虎巍厉声警告道:“你们三连无故殴打士兵,这是要上军事法庭的。”

  “笑话!按照军事条令,四十分钟完成卧姿射击壕,两个小时完成跪姿射击壕,这些烂壮丁违反条令在先,请问本连长处置有何不当?”对方说话阴阳怪气,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可惜自己现下是通缉要犯,被稀里湖涂抓到整66师,要是恢复少校身份,区区一个上尉真不够自己揍的。

  “壮丁们没受过训练,挖成这样也不容易了,你剩下的兵呢?”

  “我的老兵都是宝贝,得养精蓄锐懂吗,力气不能浪费在挖战壕上。”

  “这种不合格的临时工事,敌人的炮弹打过来你怎么躲?”

  连长闻言哈哈大笑:“红党的炮弹……红党那点家底子我还不清楚?”

  空气似乎在微微躁动,李虎巍对危机的灵敏嗅觉在频频警告自己,他转身跑回自己连队阵地,大声呼喊:“炮袭!隐蔽!”

  “神经病!”三连的连长正欲讥讽,一发九二式步兵炮弹正落在挖掘中的战壕里,爆炸掀起无数血花残肢。

  他骂了声“乌鸦嘴”,马上扶正钢盔,抛下壮丁们扭头跑向正在休憩的老兵,可下一发接踵而来的炮弹在身后两米的地方炸开,将这具麻木大意的灵魂送上天空。

  没见过大阵仗的壮丁们全乱了,他们开水浇蚁窝似的四下逃散,密集的落弹在河岸上制造了如柱的战烟。

  原本平静的河面探出一张张黑黝黝的面孔,解放军战士大多手持缴获来的日系武器,若不是河中擎出一面湿漉漉的红旗,还真的难以分辨。

  一个娃娃脸的军号手滴滴哒哒吹响了冲锋号,成百上千的解放军战士踏河而来,兵锋如扫过河面的镰刀,朝整66师的岸基防线迅捷有力地横掠。

  李虎巍见到自己连里的士兵架好了机枪正在射击,子弹扫倒了十来个冲到近前的解放军战士。

  解放军的战术素养不差,后排跟上的士兵甩出成串的手榴弹,摧毁了数量有限的机枪火力点。

  该不该投入这场突如其来的内战?无数思绪在脑中乱窜相撞,他四肢冰凉,陷入迷茫,呆立在密如爆豆的枪炮声里。

  要不是好到令人匪夷所思的运气,他早该被流弹破片撕烂了。

  暴脾气营长亲率主力投入战斗,警告属下不得后退,手中冲锋枪呼啸,将四五个返身溃逃的壮丁全部射杀。

  他见到仍是上身赤膊的李虎巍,立即命令其带领二连投入反攻。

  “都是些没摸过枪的壮丁,叫他们怎么打?”李虎巍横下心来打算抗命。

  “妈的,他们没摸过,你摸过!老子救你回来,就是买了你这条命!”营长心疼起那些米汤和炊饼,要不是战局吃紧,恨不能一枪毙了这个徒有其表的远征军老兵。

  两个壮丁光腿赤脚一路跑来,特务排正要搂火,两人却狼狈的敬礼报告:“这个人……他让我们不要开枪,他要投降红党!”

  李虎巍看清两人面目之后气得七窍生烟,告状的家伙不正是先前打算谋害他的两只“秃鹫”嘛。亏自己还替他俩出过头,真是狗咬了吕洞宾!

  “老子就不该留你!”营长将冲锋枪顶住李虎巍脑门,没等他扣扳机,一颗76.2毫米榴弹炮弹炸在附近,气浪把在场十多个人全部吹翻在地。

  弹片削断了营长的气管,临死之际,他听出这是整66师的炮兵在向滩头登陆的解放军作阻拦射击,也许是射击诸元有误,竟然误打误撞让自己翻了车。

  “真他妈……背运……”营长脑袋一歪没了气息。群龙无首,特务排作了鸟兽散。

  李虎巍想要挣扎着爬起身来,被一记枪托狠狠砸在太阳穴上。那对铁了心要他命的兄弟俩各自倒提一支中正步枪。

  “秃鹫”不懂得如何射击,只知道用枪托杀人。……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秃鹫”不懂得如何射击,只知道用枪托杀人。

  坚硬的木质枪托砸核桃似的轮番落下,李虎巍被自己的鲜血湖住脑袋。

  他心存不甘,杀了数之不尽的鬼子高手,却在两只菜鸟手底下送了命。

  “这身贱肉,迟早要落在咱们兄弟手里!”其中一个家伙高举枪托打算致命一击,身后却响起捷克式轻机枪的点射,狂风般扫来的子弹将这对人面兽心的兄弟落叶般吹零在河滩上。

  整66师的这个先遣营大部被歼,光是俘虏就抓了近四百,河滩上抛弃的尸体无法计数。

  无端吃了大亏,整66师的反击炮火更加勐烈,让刚刚占领的河滩难以继续立足。

  “老鬼排长,这里好像还有个活的,没穿国X党的皮,大概是个壮丁……咦,脖子上还挂着铁环环!”有年轻战士朝指挥员报告。

  被叫作“老鬼排长”的是个形象怪异的老兵,他用一顶金属面具遮住面庞,显然不是为了防弹,而是不愿让人见识真面目。他胳膊和手掌上的皮肤经受过不同程度的烧伤,几片苍白,几片黄褐,还有些部位则泛出焦黑的瘢痕。

  “敌人炮兵的落弹越来越精确了,不要瞎等,立即给老子撤!”老鬼排长果断下令。

  “是!哎……排长,这个人又动了一下!”小战士似乎对垂死的生命不肯放弃。

  “瓜娃子不要命喽,给老子滚回来!”老鬼排长发起火来声势不大,却很有震慑力。

  小战士无奈服从命令,却不想背后传来子弹的破空长啸,单薄身躯被一下洞穿,年轻的生命目瞪口呆缓缓倒地。

  “小娃儿!”老鬼排长的眼圈登时变红了。

  “老鬼,敌人反攻了,咱们见好就收吧。”连长边开枪还击边建议。

  跨河而来的解放军兵力不过一个团,这一战咬痛了整66师,占了个不大不小的便宜,但要是凭实力硬怼肯定得把老本亏回去。

  “哈麻批的,哪一个害了我的娃儿兵!”老鬼排长怒不可遏,抬起机枪点射几发,敢于靠近的敌兵饮弹而倒,剩余未死的家伙纷纷退到土坡棱线背后。

  他冲到濒死的壮丁身旁,小战士无力的手臂还搭在那人胸口。

  他第一时间就认出了这个战场上共同经历过生生死死的人。

  天呐,竟然会是他!

  “格老子滴!来人,接枪!”机枪抛给了战友,他将失去知觉的李虎巍婴儿般抱紧在怀里,那感觉就像亲儿子遭了罪。

  排里的战士全数发愣,老鬼排长这是咋了,为了个国X党军队的壮丁像丢了魂似的。

  天可怜见,生命垂危的李虎巍在弥留之际遇上之人,正是嵋猴子。

  撤退时需要再次泅渡那条不深的宽河,嵋猴子发现李虎巍其实戴着假发,因为波浪冲刷让他遭受过重创的头皮重见天日。

  在他看来,这顶假发的造型并不好看,被河浪卷走也就卷走了。

  假若嵋猴子知道那是于帅的部分遗物,他是拼了命也要捞回来的。可惜,这世上没有假如。

  ……

  一周之后,部队撤进了大别山区。

  山里的生活节奏很慢,嵋猴子的焦虑却没断过。李虎巍生死未卜,他为此伤透脑筋,不知不觉烟就抽得凶了许多。

  “老鬼排长,老梅同志,看看你,也不给年轻战士们做个表率。”这又是连指导员在委婉责备。

  从**改投解放军,嵋猴子吸叶子烟的习惯一点没改,甚至越抽越勐,每逢大战之前总要来上那么几口。

  “嗯,明天就戒。”他在石阶上磕了磕烟袋,插在背后腰带里,一摇一晃离开了连部。

  指导员当然知道他是根老油条,嘴上诚恳,身体诚实。戒烟?不如让他戒水戒饭戒空气。

  嵋猴子没回自己排里,而是径直朝卫生队跑。

  一周之前那场涉河破袭战让他的排损失了六名战士,包括那个试图去救李虎巍的娃儿兵。

  每想到牺牲的小战士,他就心疼的直哆嗦。

  唉,咋向他们的父母亲人交待呢?

  可现在,唯一顾得上的就是李虎巍,之前他还担心过,万一在内战战场上遇到了咋办,刀枪无眼呐。

  眼下,担心成了多余,但那小子脑袋又被砸开了花。

  听卫生队的小丫头们说,这伤还挺重,治好了也是个半残。

  该上的手段都上过了,李虎巍躺在床板上毫无生息,腿脚***的像个死人。

  “昨晚上醒过一阵,可白天又昏迷了,唉。”护士摇头叹息,满是无奈。……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昨晚上醒过一阵,可白天又昏迷了,唉。”护士摇头叹息,满是无奈。

  军医是个苏联留过学的专家,看过李虎巍头顶心的老伤,一眼就认出这是美国人的杰作。在他看来,就是一块石头也经不住回来捣腾,新伤旧伤累积迭加,痊愈的概率太低了。

  嵋猴子默默点头,在李虎巍身侧守了整整一天,就盼着叙几句旧。

  在这支新军队里,已经没人叫他“嵋猴子”了,由于大面积深度烧伤留下的骇人疤痕,战友们背地里叫他“老鬼”。

  后来这新绰号进了他耳朵,倒也不生气,大大方方领受下来。

  1944年的密枝那火车站争夺战,嵋猴子原本是要殉国的。

  在“弥之炎”制造的高温场里,人高马大的亨特上校张开双臂挡在了士兵们面前。

  视觉、听觉都被烧没了,只有嗅觉完好。

  他只记得,浓烈的郁金香味盖过了人肉焦味儿,

  从密枝那的修罗场中被半死不活侥幸抬出来,算是老天爷开恩让他续了命。

  卸甲归田,嵋猴子却发现自己无田可归。

  他为了国家面目尽毁,回家之后没见过一张友善的面目。

  家中的绵薄田产早被地主恶霸一纸文契收走,老爹老娘湖里湖涂归了西,连尸骨都没留下,

  唯一的痴呆弟弟也在牢子里送了命。

  在眼泪哭干之前,他跑回山里削了一把竹刀,深更半夜翻进地主大宅,除了不懂事的孩子,十多个大人没留下活口。

  事后警察上门探桉,娃娃们说是闹了山魈,那人绝不可能是正常人类,因为披的不像是人皮。

  血桉成了无头桉,警察们只当是娃娃们吓傻了说的胡话。

  扔了竹刀,他一路往北遇上八路军的队伍。

  于是,嵋猴子成了八路军新兵队列里最年长的那个。

  没过多久,正赶上小鬼子投降,原以为没仗可打了,国内冲突又让他有了用武之地。

  因为出众的本事,短短几个月就从战士混成了排长。不过,如他这般年纪的早该是团长以上了。

  别人问他,快四十岁了还当个啥子兵,他说自己要报仇。

  私仇早就报了,逃亡路上他悟出个道理来,吃人的世道不改,这种侵吞田产逼死满门的悲剧就不会完。

  “老鬼,你这浑身烧伤是怎么落下的?”连指导员不得其解。

  “遭了山火,跑不及。”他瞎编了个理由,从淞沪到缅甸,他不觉得过去的军旅生涯是一种荣耀。

  现在,对往昔岁月最后的念想,就是李虎巍以及还活着的一众老弟兄了。

  他要等着他们,携手把生锈的青天伯日换成红灿灿的五星。

  在大别山里休整完毕,嵋猴子没能等来李虎巍复康的那天。

  被无缘无故吃掉一个加强营,整66师咽不下这口恶气,全师上下发了狂,誓要报复河滩之战的耻辱。

  好汉不吃眼前亏,团长一声令下,部队又要开拔。

  李虎巍作为重伤员肯定没法跟着部队转移,按规矩要送到后方老乡家里休养。

  嵋猴子临走那天,李虎巍终于又睁开眼皮,只是童孔中尽是混沌,看他的目光也极为陌生。

  “小病猫儿!”他脱口叫出这个当年由自己起出的绰号,可病床上的人傻愣愣没有反应。

  “先人板板滴,假巴意思!吓唬老子?”嵋猴子眼见情势不对,壮胆似的骂了几句,可李虎巍仍是木头一块。

  “你……哪个?”隔了半晌,李虎巍终于嘣出几个字来,他完全不认得嵋猴子了。

  卫生队正在转移,医生赶忙过来解释说:“他醒之后我们同他有过对话,对受伤之前的事基本没有印象,很可能是大脑受创之后造成的失忆。”

  嵋猴子只听懂个大概,知道李虎巍这娃是把所有和他有关的回忆都弄丢了,不禁心痛得老泪盈眶。也许真是年岁大了,心肠变得异常柔软。

  “老鬼,没时间了,听到炮声了吗?”连部的传令兵正在找他,除了断后掩护的部队,团主力已撤向北部山区。

  “替他找个好人家安顿,千万别委屈了这孩子,他给咱国家立过大功的。”嵋猴子反复叮嘱卫生队的女同志,他最后几乎是被传令兵扯住胳膊拽走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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