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一百章_相公,你也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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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第一百章

  风动花摇,筛落层层叠叠蔷薇粉瓣。

  飘撒在青砖地板上,引来几只小狗追逐。

  小奶狗毛茸茸却又一脸凶相,如小毛球般相互乱扑,动作笨拙,十分滑稽可爱。

  徐赫带回的两条“探花狼”都是公犬;阮时意从北域辗转托人运回的三条黑白色大犬则为一公两母。

  如今诞下两窝小的,压根分不清谁是爹。

  按照姚廷玉所说,“探花狼”必须血统纯正,才会天生对冰莲花感兴趣,是以只能近亲繁殖。

  掺杂了新血脉,外观看似无异,特性已大大不同。

  阮时意与徐晟借考查阿六读书和武艺,移步至蔓藤月季花廊下小坐,眼神示意蓝豫立别磨蹭。

  “小公主”蓝豫立话音刚出口,遭秋澄冷眼一睨,立即改口,“秋澄,咱们一起遛狗”

  阮时意几乎吐血,这是什么鬼话就没别的动听言词

  秋澄嘟嘴“不去”

  蓝豫立急了“我有话要说。”

  “你到底想遛狗,还是想说话遛狗自个去溜说话,给我站这儿说”

  花瓣雨飘飞处,简洁雪色裙裳配以乌发间的碧玉簪,衬得秋澄如无意间误闯凡尘的仙子。

  哪怕是瞋目一瞪,亦令蓝豫立瞬间出神。

  阮时意忍不住帮腔“好啦,你俩边遛狗边聊。他会坦白近日为何事而忙碌,你且听一听。”

  她呈少女之态,但言行举止自有成熟持重之感,更隐含长辈的威严。

  秋澄虽不忿,终归依她之言。

  眼看两孩子渐行渐远,阮时意暗暗感叹,吾家有女初长成啊

  假山之下,遗落了毛头玩耍的花布球,引来大毛二毛争相抢夺追逐,转得人晕乎乎的。

  蓝豫立满脑子全是姚廷玉之事,索性由双犬互遛,轻声向秋澄讲述自己的怀疑。

  秋澄不识姚廷玉,却与夏纤络有过数面之缘。

  听说蓝豫立亦师亦友的哥们身陷离奇死亡案件,她先是震惊,继而愤怒。

  “你亲力亲为调查,只喊上我大表哥却没叫上我没把我当当朋友,是吧”

  她这一句嗓门稍大,引起不远处祖孙二人的主意。

  阮时意生怕闹僵,撇下阿六,拽了徐晟袖管,轻手轻脚挪至太湖石边,以便及时劝告。

  蓝豫立被她凶巴巴一吼,冲口道“这种肮脏粗活我、我舍不得你劳碌。”

  “舍不得”秋澄水灵灵的杏眸如带戏谑与甜蜜。

  “就、就是不忍心的意思。”

  昂藏男儿无端红了脸。

  阮时意暗忖上次游湖后,不是让这傻小子带上花儿去追么究竟有没有对秋澄剖白心迹两人目下算什么关系进展够慢还不如还不如徐贪睡和她这老太婆呢

  秋澄没法从蓝豫立嘴里套话,干脆抖出一句“我,要回赤月国了,你好生保重。”

  “啊”蓝豫立瞠目结舌,迟疑片刻,方恍然大悟“要随你父王回去”

  秋澄见他平日果敢能干、领导有方,偏生在她跟前宛如痴呆,气得直跺脚“是”

  “那、那你何时回来”

  “不晓得,反正外祖母不在,我自然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年年往京城跑”

  秋澄提起过世一年多的外祖母,眼眶发红,又因即将到来的离别而哽咽。

  蓝豫立登时手足无措,清朗长眸中的感伤展露无遗“岂不是很难再见”

  她眨去泪意,故作豁达“你若得空,大可来赤月国探望我,无任欢迎。”

  蓝豫立想留她,自问没资格,可又不好在未经商量的情况下放弃家族使命、不顾一切追随她,硬着头皮应道“好,我一定去。”

  秋澄自觉无趣,见二毛叼着布球,摇头晃脑跑回来邀功请赏,她心中烦闷,怒搓一顿狗头,将绳索的扣子扣到项圈上。

  “二毛跟我回赤月国好不好保你吃香喝辣,白白胖胖”

  二毛一听“吃”,当即坐好,尾巴于地上狂摇。

  蓝豫立一本正经纠正她“它双色皮毛,黑多白少,,,,,,,,,,,,,,,如何白白胖胖”

  秋澄瞪了他一眼“那你来啊保准你吃香喝辣、白白胖胖”

  “小公主是把我当狗喂么”蓝豫立笑颜舒展,如三月暖阳,“成定为您效犬马之劳”

  “没拿你当狗,”秋澄啐了一句,轻咬唇角,悄声道,“最多当马。”

  蓝豫立少见她娇羞情态,神色顿时一呆,骤然攒足勇气,试探地问道“那可否当驸马”

  秋澄险些以为这呆子接不上话,意外发觉他居然顺势而问,遂按下羞意,爽快答道“好啊”

  躲藏在山石边的阮时意原想着小甜糕这次彻底凉透了,未料转折突如其来

  她与徐晟大眼瞪小眼,唇边浮起诡秘笑容。

  然而不到半晌,院门外传来一浑厚男嗓“我赤月国的驸马,只能由本王钦定”

  适才,贺若昭见妻子莫名逼女儿跟三名年轻男女去看什么小狗,总觉哪里不对劲。

  好不容易见着离家数月的女儿,离开半刻都嫌多。

  迟迟等不到秋澄归来,他借参观府邸之机四处溜达。

  徐明礼自是全程陪伴。

  偏偏郎舅间无太多共同话题,一路沉默散步而近,并未被情绪激动的蓝豫立和秋澄觉察。

  秋澄刚坠入热切期许中,乍然被父亲泼冷水,不满之情快要从眉宇间溢出。

  “我才不要父王指定的什么大将军更不要和别族的王子联姻”

  阮时意和徐晟见状况突变,连忙绕道行出,以晚辈身份向赤月王和徐明礼行礼。

  贺若昭驻足于四人面前,威仪气场满满,上下打量蓝豫立“你叫什么来着”

  蓝豫立料想方才匆匆招呼,对方没往心里去,忙执礼道“回赤月王,晚辈姓蓝,名豫立,为安远将军的长孙,今在内廷当差。”

  “你心仪我贺若家的小公主”贺若昭淡声发问。

  蓝豫立微带赧然,应声道“是。”

  “自何时起”

  蓝豫立眸色柔柔,唇边漾起弧度“前年夏至。”

  秋澄瞳仁微扩,流露错愕之色。

  她与他相识多年,只当大表哥的好哥们是温和有礼的小哥哥,每年回京见上一两次,直到今年才来走得近些。

  万万没料到这人竟在两年前便对她上了心。

  太坏了那时她还是小小丫头呢

  贺若昭端量眸光转而流连于女儿与这名小青年之间。

  蓝豫立相貌仪表本就无可挑剔,外加世家子弟的沉稳内敛与刚健豪迈并重。

  贺若昭眸底掠过微不可察的赞许,随后语气一沉。

  “你若想成为我赤月国的驸马,需与我手下三大勇士比骑射、比力气、比武功,须全胜方可有机会,有胆量不”

  “晚辈深感荣幸。”蓝豫立面不改色。

  秋澄素知父亲身边勇士乃百里挑一,且个个经验丰富、锐不可当,纵然蓝豫立年少英才,亦难尽赢。

  她生怕蓝豫立遇挫,当下不作犹豫,直接给他一颗定心丸。

  “无妨,你若胜得过他们,留在赤月国,给本公主当驸马;要是输了,我嫁入大宣京城蓝府,给你当媳妇。”

  一句大胆又直白的承诺,就这么毫无保留地从她嘴里吐露。

  阮时意、徐明礼、徐晟、蓝豫立无不瞠目结舌。

  唯独贺若昭吹胡子瞪眼,气得嘴都歪了。

  在众目注视、群狗包围的场景下,一对小情侣互相表白,并约定,予蓝豫立一年时间,处理好京城事务,包括姚廷玉的案子、内廷要务、蓝府家事等,再到赤月国求亲。

  届时,赤月王会按照要求进行严格考核。

  如贺若家族元老不接纳他,此事作罢;如接受,再视情况定夺。

  要是秋澄成为储君,蓝豫立需留在赤月国全心扶持;要是秋澄无掌政大权,可一半时间在大宣,一半时间居于赤月国。

  这一提议,得到贺若昭、秋澄和蓝豫立首肯。

  待众人齐齐回厅,徐赫、徐明初、周氏惊觉秋澄竟已像寻常的赤月族女子般为自己定下了终身大事且只花了半个时辰

  开、开什么玩笑

  但徐家人对蓝豫立这小伙子的欣赏程度,比起自家大公子徐晟有过之无不及,对此结果深表满意。

  眼见连徐赫、阮时意、徐明礼、周氏均面露欣慰笑容,口出祝贺之词,贺若昭不得不重新审视蓝豫立。

  嗯,这小伙子,确实越看越顺眼。

  黄昏,徐明裕闻讯,带上长子徐昊抵达首辅府,与大伙儿共进晚膳,算是给赤月王接风洗尘。

  阮时意、徐晟、蓝豫立等人暂且放下姚廷玉玄乎其玄的一案,以该有的热络姿态,全情投入到夜宴中。

  筵席之上,无丝竹乐韵,却有珍馐美馔。

  难得团聚的一大家子,相处和睦,气氛祥和。

  徐明礼夫妇、赤月王夫妇分别坐于正位,谈笑风生。

  徐赫夫妇因不愿暴露身份,选择与徐晟、徐昊、秋澄、蓝豫立、静影、毛头、阿六等小辈坐在下方,照样乐也融融。

  宴席过半,贺若昭举酒相邀,朗声道“承蒙诸位对明初和秋澄的眷顾,本王在此先饮为敬。”

  余人当即和应,纷纷敬酒。

  “此番东行,确为接妻女归国,”他顿了顿,转目凝望徐明初,“你们在大宣待了小半年,想必该办的事,都办妥了不如早日随我动身”

  徐明初念在他千里寻妻,心已软了三分;兼之被哄劝一下午,堆积多日的怒气消得差不多。

  她本欲多陪陪父母,亲送母亲出嫁;又恐丈夫出门太久,国中生变,更不利于女儿。

  踌躇之际,她偷眼望向阮时意。

  阮时意素知她心意,对她微略颔首。

  徐明初瞬即红了眼。

  八分相似的两双美眸遥相对视,雾气渐生,盈满离别的心酸,又不乏对未来的期盼。

  二三十年间的甜酸苦辣充斥心头,怨过,恨过,悔过终究因成长转化为理解和包容。

  得到母亲的原谅与庇护,获得从不敢奢望的父爱,亲眼见证父母的幸福,她已不枉此行。

  于阮时意而言,这场宴席的主宾,除了爱吃醋的二儿媳和两个孙子、出嫁的孙女不在,该来的都来了。

  历经波折,长子声望依然如日中天;次子重拾生意,诸事遂顺;女儿和她尽释前嫌,孙辈们事业有成,姻缘美满

  和谐欢乐的场面,孙女将与蓝豫立喜结良缘的消息,大大冲淡了她的烦恼。

  众人连连把酒之时,她免不了因心情激动,多喝上几杯果酒,清澄眼眸略显迷离。

  她处于飘飘然状,拉住与她共用一铜食案的徐赫,小声说了蓝豫立对姚廷玉的调查,又与之分享“儿孙同堂”的感慨。

  幸好她声音轻且软,被大家的热切交谈声覆盖。

  徐赫听闻姚廷玉可能因折返被抓,不禁皱眉;再听她倚老卖老说了往年小聚之事,莞尔道“阮阮,你不胜酒力,得醒醒酒了。”

  阮时意自觉微醺,唯恐在人前失仪,趁众人陪同赤月王逛夜市,自请留下。

  徐赫这位“未婚夫”理所当然陪她。

  大宣习俗,未婚夫妻多半会避而不见。但二人却反其道而行之,在府里出双入对,徐家上下早就见惯不怪。

  送别赤月王一家,阮时意吹了会儿夜风,与徐赫沿着月下小径并肩漫步。

  行至无人处,她拉他坐于杨柳叠翠的石桌旁,或许是酒意之故,手竟忘了缩回。

  徐赫扬起唇角,反过来与她十指相扣,递至唇畔一印。

  “三郎,”阮时意沉浸于谜团中,未理会他的小小亲近,“你最近去翰林画院,可有和我堂弟接触”

  徐赫一怔,随即会意“没,他来得极少,且每次皆随圣驾,待我与从前无异。”

  阮时意眼眸浮起些许迷离“你往日装模作样,弄点胡子、抹上粉末以遮盖真容,他兴许不留意;我冒充小辈多日,他也没往心里去

  “但那日迎晴岚图入府,你我同在,且未有丝毫伪装,他分明很震惊,岂会不起疑心我只等着他想明白,亲来相询难不成他反倒等我俩登门造访”

  徐赫方知,妻子近来的神思不宁所为何事。

  “阮阮,我一直心存疑虑。”

  阮时意略感眩晕,懒懒把脑袋枕至他肩头,目光则飘向廊下的灯笼“嗯”

  徐赫犹疑片晌“你说,他与地下城会否有牵连毕竟,当年你们阮家南迁的后续,房宅田地变卖,全由他一人负责圣上没查出什么,不代表他一干二净。”

  阮时意并不是没想过这一点。

  但她没法将地下城的阴暗、肮脏、残暴、不仁与自家那仙姿逸貌、气度非凡、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堂弟勾连在一起。

  尤其是在她灵前剖白之人,与地下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是首脑人物。

  她私下认为,会是某位曾对她求而不得的提亲者,类似当年身患疟疾、被迫休养的恭远侯,或家中失火、烧毁不少财产的富商。

  绝不会是与她血脉相连、喜好男色的堂弟。

  她固然明白,这世上存在道貌岸然之人。

  可她自始至终皆相信,相由心生,以堂弟不沾一丁点邪气的俊美姿容、永远温和从容的神态,应为仙湖边的白鹤,而非盘踞地底的阴冷长蛇。

  至少,除龙阳之好这一点惹人争议,阮思彦真没任何可指摘之处。

  酒意上头,她困顿依靠在徐赫怀中,依稀听他絮絮叨叨说了些话。

  嗓音飘渺如云,具体内容同样已化云烟,飘入她耳朵,汇进脑海,最终融为白茫茫的一片。

  许久,她倚在那微凉的肩头,软嗓轻轻“三郎我似乎对你和明礼他们讲过,我死后听到过一人,在我灵前说要对徐家人下手,因我不在,将无所顾忌,对吧”

  徐赫久久没等到她回话,只当她睡了,不料她忽而发话,遂顺她之意发问“然后”

  “然后他还对我说了一句话,我、我至今没好意思对你们讲”

  “他还说什么了”

  “他说,吾心所归,至死不休。可我得到一切,却失了你,此生乐趣何在我听着这言下之意,像是”

  话未道尽,拥着她的那条臂膀加了三分力度。

  她蓦地睁开迷蒙醉眸,几近被徐赫隐隐夹带怒火与醋意的眼光笼住。

  “阮阮,如此重要的信息,何以耗至今日才肯明言”

  “我、我对明礼他们略提了一回,没细说;至于你,谁知你会不会为此乱吃醋借机对我胡搅蛮缠”

  徐赫料知她之所以忽然提此事,全赖那几杯甜酒。

  他无数次想过让她喝上两口,好激发她张狂的一面。

  然则在此等阖家团聚、温馨甜暖的良夜,彼此皆无作乐心思。

  她说这话,是为阮思彦洗脱嫌疑

  细究下来,虽说灵堂那人放话,声称有人欲迫害徐家,但事实上,一年半以来,只有阮时意一人中毒“身亡”,过后趁徐家兄弟坟前守孝,罢黜了几名力推新政的官员,兼并了徐明礼通往西北线上的茶叶生意。

  除此之外,似也没多大动作。

  莫非所谓“对徐家人下手”,并非想象中的权财打击

  当徐赫抱起阮时意,与远处静候的丫鬟仆役汇合,怀中人已陷入半昏半醒状。

  回首年初两次横抱醺醺然的她,一次从急急忙忙从松鹤楼回澜园,一次则由酒泉宫偷偷摸摸进入北林区的烟暖花阁。

  时隔半载,同样的亲密,不同的关系。

  他和她终将重新成为夫妻。

  也许拥有这份心心相印的默契,他在日复一日的温暖舒适中,逐渐淡忘了离死亡曾仅有半步之遥。

  那一夜,阮时意因微醉而睡得分外沉。

  醒时天色初明,枕边凉意已消。

  她细看自己仅穿了贴身小衣,似是昨日那套,想来那家伙怕弄醒她,压根连衣裳也没给她换。

  记起与蓝豫立的一番对话,她决意趁徐晟休沐,一同前往衔云郡主府报个信儿。

  可出人意料的是,当阮时意沐浴熏香、穿戴整齐,乘坐马车抵达城西衔云郡主府时,管事宣称,郡主与齐王作伴,出远门散心,近期内不回京城。

  诚然,夏纤络每年会有将近一半时间四处游玩,据说足迹遍布四国,有时甚至放下尊贵身份,伪装成普通百姓,尽情游山玩水。

  坊间一度热议,调侃她出游只为尝遍人间美色。

  人云亦云,真假难分。

  苦主不在,阮时意吃了闭门羹,又不宜随意透露姚廷玉的消息。

  在怀有身孕时出行,听上去过份大胆,但对于夏纤络来说,说不定是为了掩饰

  正逢徐明初耐不住丈夫的软磨硬泡,决定三日后启程。

  阮时意茫无头绪,唯有把生意全数交还给徐明裕,又把义善堂交予蓝曦芸打理,抓紧时间多陪伴女儿。

  而外孙女,则轮不到她来相伴。

  在此期间,徐明初每日必到徐府,守着二老作画、焚香、品茶、插花、逗狗

  从外人眼中看来,像是赤月国王后不耻下问,与这对未婚夫妻结为忘年交。

  但若仔细观察,便会觉察三人间的眼神交流尤为亲昵默契。

  临别前一日,徐明初如常抵达徐府。

  三人屏退闲杂人等,在倚桐苑画室中闲谈作画,不亦乐乎。

  阮时意计划依照前人的梅品二十六宜,分别以淡云、晓日、薄寒、轻烟、佳月、微雪等意境为题,描绘二十六幅富有诗情的小品。

  久未动笔,她需花上更多时间沉下心。

  她画的是写意花鸟,父女二人所绘则为山水。

  徐明初自幼崇拜父亲,虽被母亲禁止学画,却总是长年累月偷学。

  远嫁异国后,更是聘请名师勤练苦学,因而练就相当扎实的根基。

  眼下与父母同场作画,她一笔一划,皆尤为小心慎重。

  徐赫于间歇中转头,见状停笔笑道“明初,别紧张,爹娘又不会笑话你。”

  早已成后的徐明初竟平添闺女般羞态,讪笑道“在您面前献丑,心里虚呀”

  徐赫踏出数步,见她画中大山顶天立地,石壁雄峻,层峦叠嶂,雄浑苍劲,气势不凡;笔墨洗练,景致错综多姿,深得幽山之意趣,不由得称赞。

  “去年,我曾问你娘,徐家儿孙辈当中是不是真没一个能画的,你娘点头称是。可现今看来,你和秋澄皆有我的风范,让我甚是欣慰。”

  徐明初揶揄道“在娘心中,早把我从徐家人中剔除了。”

  阮时意闻言,转眸睨向她“你这孩子临走前还挑拨离间”

  徐明初搁笔“这哪能称得上挑拨离间我向爹诉诉苦、撒撒娇也不成”

  “都快要抱上外孙的人还撒娇”

  “您是将要抱上曾外孙、外曾外孙的人不也照样冲我爹撒娇么”徐明礼历来理直气壮。

  阮时意脸颊一热“哪有是你爹撒娇”

  “是是是,撒娇的人是我”徐赫耸肩,不以为然。

  徐明初笑眸弯弯目视二人,眉眼渐渐漫过感伤,突然将母亲牵至父亲身前,将他们的手交叠在一起。

  “女儿明日西行,送别之人繁杂,有些话不便道出口,且在此时此刻先与你们说了吧”

  吸了口气,徐明初言词恳切“爹,娘,女儿不孝,怕是弥补不了年少的顽劣,惟愿你们二位,能将错失的三十五年补回,今生今世,不再分离,白头偕老,早生嘻嘻,再给我生一对弟弟妹妹。”

  阮时意的伤感被她最后那句话冲淡了不少,啐道“当王后多年也没点正经”

  徐明初丹唇微微一抿,黯然道“你们婚宴没我了”

  “傻孩子”阮时意反手握住她的手,温声劝慰,“你们兄妹三人,是我俩今生最得意的杰作,我只愿你们平安喜乐,何须计较婚礼”

  徐明初霎时泪目,隐忍须臾,索性舍弃所谓的风度,展臂用力抱住母亲。

  阮时意微愣,随即探臂绕向她的后背,轻轻安抚。

  “你们一定一定要好好过日子呜呜”徐明初如像孩子一般哭出声,“有机会,我一定一定会回来探望二老你们若是游历路过赤月国,也请一定一定来看看女儿”

  她一贯伶牙俐齿,此际却用了最最朴素的言辞,表达对二人的不舍。

  阮时意怀抱着女儿,眼泪倾泻而下,内心无比痛恨那个曾经呵斥她、谴责她、怨恨她的自己。

  既往不可追,但相聚之日,却短暂至斯。

  徐赫最初被母女二人哭成一团的伤心而震住。

  良久方反应过来,他慌忙翻出丝帕手绢等物,给她们拭泪,又柔声哄道“老大不小了,别哭别哭,哭花了妆,待会儿被人笑话”

  奈何那对母女全然不搭理他,各怀心事,泪水涟涟。

  他手忙脚乱,忽听门外似有极轻微脚步声,意欲相劝,已然来不及

  只见敞开的画室大门外,一男一女渐行渐近,步伐定在门外。

  见了室内场景,两张俊美容颜溢满惊愕,四目圆睁,嘴巴张开,久久未能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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