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_鲜花盛开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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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两人对视,他听到自己说:“你为什么不回家?”

  他本来打算按部就班公式化地将表格上的问题再重复一遍的,但看到她眼睛的一刹那,这句话脱口而出。

  为什么?

  闻喜再次低头,她感觉自己仍在舅舅家那个简陋小过道厅里,奇怪的是那里永远是冷的,无论怎么裹紧自己都没有用。她又听到小巷里的哭声,比无家可归更可怕的是你想要回去的地方原来不是你的家,施舍的爱必须有金钱做基础,她也曾经以为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是理所当然的,有时候天堂和地狱之间只差了一张人民币的距离。

  方远没有等到她的回答。

  所有年少时出走的人都有一个长长的故事,有些愿意说出来,有些永远沉默,他没法强迫她。

  他也不能再看着她,这女孩子让他难过。

  他掩饰地低下头继续翻表格:“小喜不是全名,你的姓呢?”

  她泛白的手指抠在桌面的边缘,头低得不能再低,过长的刘海落下来,遮住她的额头。

  他想一想,然后暗自叹了口气,提示她:“你的真实年龄是几岁?不满十八岁还是未成年,可以申请未成年人救助。”

  她没出声,只是摇了摇头。

  方远没辙了,失望之余竟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他握紧手里的笔,声音沉了下来。

  “你忘了上次的教训了?你没有找到父母?还是你根本就没有找?”

  她像是被这句话刺了一刀,嘴唇上因为热的食物所出现的一点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她抬起头,有两秒钟是与他对视的,那双红色的眼睛里仿佛要流出血来,可她随即更深地低下头去,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她黑色的睫毛在颤抖。

  方远再也问不下去了,她让他充满了罪恶感,但该死的,他为什么会有罪恶感?他救过她,然后像个白痴一样为她垫付了医药费与车票钱,结果却是在另一个城市的拘留所里再次与她见面。他做错了什么?难道他应该牵着她的手千里寻亲将她送到她父母手上?他又不是在演苦儿流浪记。再说她的生存能力也太弱了,怎么都能走到绝路上,如果是他——方远想不下去了,他没有流落街头过,他没资格这么想。

  方远要自己硬下心来,这已经超过了他可以伸出援手的范围。

  他站起来:“你这样,我帮不了你。”

  闻喜没有抬头,她说:“谢谢你。”

  方远推门就走。

  她说:“谢谢你。”这句话比“你滚”更有杀伤力,他简直是逃走的。

  小警员问:“有结果吗?”

  方远没有回答,只问:“是哪个派出所把她们送过来的?”

  小警员答:“城东,那片是老城区,乱了去了,这个月不是上头有任务要严打吗?连冲两回了。”

  “她是从哪个店出来的?”

  方远是刑警大队过来的,小警员倒也不打马虎眼,直接去打了个电话,回来说:“这次行动是城东派出所组织的,这是他们负责人方大祥的电话,他说你有事找他,他会派人配合的。”

  方远接过那张纸条看了一眼,点头说:“好。”

  方大祥坐在所长办公室里,抓着头上没剩下几根的头发,对手下最得力的警员李栋抱怨。

  “你说这算个什么事儿啊?这回的扫黄打非报告都交了,他还要再去看看,看什么?这不是存心要我难看吗?”

  李栋是个年轻小伙子,剃一个寸头,圆脸圆眼睛,看上去特别精神,见方大祥一边说一边夹着烟在桌上摸来摸去,就从裤兜里摸出个一次性打火机来给他把烟点上了,开口说:

  “没事,我看他那样大概是个新来的,就想摸摸情况,我陪他跑一趟呗,该打招呼的我先打一个,影响不了我们这片儿的警民关系。”

  “真是个新来的我就懒得应付了,你不知道,方远是汪副局的准女婿,他这么突然地说要来看看情况,你说是不是上头对我有意见?”方大祥干了几十年基层工作,现在快六十了,一心想在城东派出所所长的位置上太太平平混到退休,遇上不明来意的方远,心里一阵阵七上八下,烦恼之下没剩下几根的头发都要抓没了。

  李栋“哦”了一声,一听还是个有裙带关系的,心里就更是不耐烦了,直接把打火机往所长桌上一放:“不会吧?那他来了我先小心伺候着,有事及时汇报。”

  方远来得很快,半个小时就到了,李栋得到消息迎出去,人家已经站在派出所等候区里了,身边几个都是来调解邻里纠纷的老头老太,无比的鹤立鸡群。

  李栋脸上堆笑,肚子里直接又给他下了个台阶。想原来是这小模样,怪不得人家能混上副局长的准女婿呢,靠脸吃饭的就是有前途。

  川唐街在城东老城区的角落里,两边全是游戏房桌球屋和灯光暧昧的按摩店洗脚店,最近几年又新开了几家夜总会,白天街上行人稀稀拉拉,连狗都只躺着晒太阳不溜达,到夜里就热闹了,灯红酒绿到处是热闹。

  李栋与方远是下午到的,正是川唐街最懒洋洋的时候,整条街都像是在睡觉,家家店关着门,李栋带着他走了半条街,然后说:“就是这儿,之前我们所长指挥扫黄打非组冲了两次,都是半夜里,一星期关了好几家店,其余的都开了罚单,现在这儿干净多了,要说我们所长吧……”

  李栋滔滔不绝刚开了个头,一直安静的方远开口了:“蓝天夜总会在哪儿?”

  李栋停下,多看了方远一眼,心想:怎么?你还是做好功课来的?手抬起来往前一指:“那儿呢,才开半年,送到拘留所的基本上都是他们的人,现在正停业整顿呢。”

  方远又问:“负责人呢?”

  “不在本市。”

  方远想一想,问:“里头还有人吗?”

  李栋咳嗽一声:“我说大哥,这都停业整顿了,里头除了看门的还能有谁啊?”

  方远看着他,也不接这句话,只说:“我有个同事叫郑回,他是从城东调到刑警大队的。”

  李栋做出一脸受教的样子:“是吗?我才进所里一年多,没遇上过郑大哥,不过我们所长倒是常提他的,那可是优秀警员,立过功的,所长老要我们好好跟人家学习学习。”

  方远等他说完,又道:“郑回说川唐街上有个叫老雷的,有事找他问情况就行,你能把我带过去吗?”

  李栋愣住,接着就求饶了:“大哥,我明白了大哥,我这就带您找他去还不行吗?你可别再站在这街上提点我了,回头我都没脸回所里见人。”

  方远笑了一下:“谢谢你,我就是有件事想搞清楚,没别的意思,是我麻烦方所长和你了。”

  李栋只管点头,老老实实带着方远从狭窄的小巷子里穿到老楼后头,然后在垃圾箱与杂物的间隙中踩着地上的污水找到目的地,也不敲门,先摸手机打电话。

  “不知道老雷在不在,我先问问啊。”

  方远说:“不用打了,郑回跟他联系过了,我进去就行,麻烦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说完一推门。

  门居然是开着的,根本没上锁,方远走进去,又将门在身后关上了。

  李栋傻站了一会儿,最后掏出一根烟来,往旁边墙上一靠,又摸了半天的裤兜,最后想起来了,打火机还留在所长办公桌上呢。

  犯了烟瘾的李栋心浮气躁地在门前巴掌大的一块地方绕来绕去,心里想他要不要跟进去保护副局长的准女婿呢?但方远的背影带着一股子狠劲,跟他那张脸完全不搭,不像是去问事的,倒像是去寻仇的。李栋挠挠头,又想,这要是太久没动静,他要不要进去保护他们这片儿警民协调的重要人物老雷呢?

  老雷很配合,方远没有花太多时间就知道了他想要的,首先蓝天夜总会的老板就在本市,没去任何地方,就是有消息,躲得快、藏得深。至于小姐的来源,之前蓝天夜总会用招舞蹈演员的名头得了新人,整条街都传开了,不过还没怎么地就遇上严打。

  “那得意的。”老雷抽一口烟,“到处嚷嚷说跳芭蕾的就是高雅,足尖上的性感,一面试连他都给迷倒了。”

  方远重复:“芭蕾?”

  “芭蕾啊,踮着脚跳的,我没见过,听他吹的。”

  “能知道他是从哪儿把她给招来的吗?”

  老雷弹掉烟灰:“黑中介送过来的,他还能在舞蹈学院找?”

  方远点头:“谢谢,我没什么要问的了,先走了。”

  老雷把他送到门口,临走还要他带话给郑回,让那个傻大个儿有空过来喝酒,方远表示他一定会把原话带到,这才推门走了。

  闻喜在拘留所待了半个月,这期间川唐街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蓝天夜总会的幕后老板被单独立案重新实施抓捕,二是该老板在被捕的时候已经被揍得面目全非,又说不出是谁打的,吵着闹着要寻求警方保护。

  闻喜并不知道这些事,她只是在等待这半个月的过去,然后继续面对自己的命运。

  她在这短短数月中所遇到的人间险恶远远超出了她所能想象的范围。每一次她都安慰自己,不会有比眼下更糟糕的情况了,但命运的冷笑总会在下一刻响起。就像她还以为职业介绍所里那个满脸微笑的中年女人会是她新生活的开始,但现实却是她再一次被推入了命运的深渊。

  在拘留所的最后一天,闻喜又遇见了方远。

  她被叫出来的时候他正在与管理员说话,管理员看看她,又对方远道:“一般这种情况都是通过收容所交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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