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泉(9)_金枝与恶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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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泉(9)

  疼,太疼了。

  李含章撑着身子,纤细的双臂颤抖不止。

  只是一次跌倒而已。

  只是不小心在池边滑倒罢了。

  尖锐的痛意却游上血脉,震得她脊骨麻木、心口烫烧。

  这痛感之中,是否夹杂着别的情愫?

  李含章无暇思考。

  她木木地流泪,好像忘掉呼吸,也不知哽咽。

  不过刹那,便被拥入怀中。

  贴来的胸膛很硬、很宽阔,像块无法撼动的、温热的垒石。

  近在咫尺的心跳声如此剧烈,比惊雷更紧切。

  李含章被人牢牢地搂住,绵软的腰肢似要折在那截臂中。

  她茫然地抬起头。

  透过摇晃的泪,她看见了梁铮。

  看见他鹰般的眼、高挺的鼻、紧抿的唇、流畅的颌线。

  以及,微凸的喉结,与他满面的疼惜。

  一点委屈毫无征兆地开了闸。

  淤堵在喉头的呜咽,终于在此刻疏通,流泻出细细的抽噎和抱怨:

  “都怪、怪你。坏家伙……都是、都是你!”

  “你为何还要来、来管我?”

  “我哪里稀罕你管我,你当是施舍我吗?”

  她胡乱挥臂,宣泄着积攒已久的情绪,对着梁铮又推又搡。

  “你喜欢红袖,大可、大可找她去!”

  “你爱看她,就看她!爱借她的伞,就借她的伞!”

  沾着水珠的手指好像雨丝,落往梁铮的胸膛,向他周身乱打。

  “梁铮,你、你记好了!”

  “不是你不要我,是我不要你!”

  话音刚落,灼热的气息即刻覆来。

  梁铮倾身而去,以无法抗拒的力道,堵住了李含章的唇。

  一并压下她所有的揣测与哭泣。

  他紧紧拥她,大掌扣住后首、长指穿过发丝,像拥一袭虚无缥缈的风、一段流光四溢的月——若不使出如此力道,怀里的她就会溜走。

  溜去极远的地方。

  去他触不可及的所在。

  他只能给她竭尽全力的吻,鼻尖相蹭,唇齿交磨。

  李含章慢慢被剥夺了挣扎的气力。

  她紧闭着眸,睁开一刹那,便发现梁铮也有密而长的睫,正在她眼前微微颤抖。

  他是在害怕的。

  恐惧的意味甚至比她更浓郁。

  李含章的意识渐渐弥散。

  好像是受身体本能的驱使,她抬起臂,挽住了梁铮的脖颈。

  从相贴的唇起,她开始回应他的爱。

  她也发狠地吻他,像干涸的鱼在渴水,汲取他所有的生机,尝他笨拙的剖白。

  直到舌尖尝到血味。

  淡淡的腥在口中四散逃窜。

  梁铮松离了她的唇。

  李含章枕在他怀里,双唇微开,朦胧地看他。

  他的眼眸是湿润的,里头有淡光,凝聚着她的身影,还有两潭深水。

  梁铮好像哭了。

  双目如洗,无措又狼狈。

  这是李含章第一次见他露出如此模样。

  他跪在她身前,不再有平素的稳重,只将头埋向她柔软的鬓发。

  “卿卿。”嗓音是干涩的。

  声量也并不高:“我只在乎你。”

  “带你去看鼓上舞,是知你喜欢、想逗你开心。”

  “你说的借伞,确实是她偶然路过、好心帮我。可我并没有收。”

  “我与你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

  似是为向她强调,他的话语反复而忙乱。

  “我此生谁也不要,只要你一个。”

  到末了,吐露的字句里已夹着低哑的哽咽:

  “卿卿……你信我,好不好?”

  李含章静默着。

  她清晰地感受到了梁铮的颤抖。

  他的臂弯是坚韧的,依然容她依靠、能为她遮风避雨,却又好像变成了一片被雨水打湿的竹叶,可轻易被她拿捏、揉皱、甚至丢弃。

  此刻的梁铮确实如此。

  早在清辉殿时,他就惴惴不安。往后半日,他一直在反复推敲自己与李含章相处时的点滴,试图从中找到不足,供他检讨认错。

  他甚至连温泉也不敢泡。

  只规矩地穿着衣,在她池外守候。

  这也是他能在她摔倒之后、立刻赶来池边的原因。

  听完了李含章那番含泪的控诉,梁铮才终于明白了所有异常的来龙去脉。

  复杂的心绪立时漫上。

  除了内疚,还有将被抛下的恐惧、枉受质疑的辛酸。

  他到底应该怎么做呢。

  他要怎么做才能让她相信他?

  让她无所顾忌地相信,他会一直爱着她,她也是始终值得被爱。

  他千方百计地想护住她的骄傲。

  唯独没有想过,她的骄傲会被她自己折断。

  李含章沉默良久。

  她看不见梁铮的眼,便抬起手,抚过他的发。

  顺着他的鬓,缓缓地摸索他的耳。

  尽管没有开口,轻柔的动作里仍藏着示弱与歉疚。

  在指尖擦过耳侧的那一刻,搂住李含章的力道越发收紧——只需她稍作反馈,梁铮就能重获勇气,永无止境地爱她。

  李含章软着身,与梁铮相拥。

  她平静下来,恹恹把玩着他的一缕发。

  “那,你说有事要做……”她放轻声音,“是做什么去了?”

  梁铮背脊微颤,没有立刻回应。

  很快,他扶住李含章,解下外袍、为她披上。

  又换了个姿势,将她打横抱起。

  “回去同你说。”他低声道,“在这里容易受凉。”

  -

  李含章被梁铮抱着,走过九曲回廊。

  廊内有风,被梁铮山般的身躯挡去,并未吹到她分毫。

  二人暂且回到了沉香殿。

  殿内已烧有烛火,柔柔的灯影四处摇曳。

  在罗汉床间的身影处熏出黄光。

  李含章伏在软褥上,半身微挺,小臂交叠、垫着绵枕。

  玄色的外袍已被搭在椅背。

  只有丁香色的褙子,罩住她纤小的背影。

  露出半截小腿与一对足——相当温顺,甚至不曾动弹一下。

  沉香殿内的罗汉床,本是为了泉后小睡用,修得不算宽敞。李含章趴在上头,感觉束手束脚,两条腿都抻展不开,只能老实地放着。

  可梁铮的手就压在她后腰间。

  摆明了就是不让她动。

  “方才摔着哪儿了?”他问。

  倒没先向她交代他下午时的动向。

  李含章不作声,放平小臂,将微烫的侧脸贴过去。

  笨家伙。

  她摔成那样,还能是哪儿。

  只是,她清楚梁铮发问的意图,便道:“腿疼。”

  梁铮嗯了一声。

  果不其然,腰间的手挪到了小腿。

  他控制着力道,徐徐揉动,试图为她纾开疼痛。

  李含章也不抗拒,安生地趴着。

  她双腿细长,触时却温柔绵软,像块豆腐,仿佛一碰就要留痕。

  按了片刻,梁铮才开口:“卿卿。”

  “嗯?”李含章应。

  “我先前……是去打听你服药之事了。”

  “你有心瞒我,我不好直接问你。”

  掌下的小腿微微一僵。

  李含章没有回话。

  她埋着头,只听得到呼吸作响,像是睡着了。

  但梁铮知道她没睡。

  他动臂向上,边捏着,边续道:“卿卿,你知道我。”

  “我身上的伤……只会比你更多。”

  他目光淡淡,流于面前的雪肤,看它起了指山似的微痕、又在转瞬间消散无踪。

  “最初你叫我给你暖脚,你哭了,我还当是那些疤吓到了你。”说起这段经历,他唇角低低一勾,“可你非但不怕,反而极心疼我。”

  “我于你……也是一样。”

  李含章仍不应。

  她挪了挪首,将脑袋换了个位置。

  梁铮看了她一眼,视线撞上她后颈。

  那里洁白细嫩,有蓬松而蜷短的绒发冒在上头。

  他又低下头,叹了口气。

  “卿卿,不论你何处有疤,我都疼你。”

  梁铮的措辞平实无华,却字字真挚、格外诚恳。

  “你若受过伤、留了疤,那就是从前的事往你身上打了印儿,这才有了如今的你——我连心疼你都来不及,怎可能会嫌弃你。”

  话已至此,李含章黛眉微动。

  她撑起半身,稍稍回头,看向梁铮的脸。

  四目相碰。

  梁铮也凝视着她。

  极少见地,他没有笑,敛尽所有的悍野与桀骜。

  眸光宛如月下清泉,格外认真郑重。

  李含章默默地转了头。

  她动指拈住对襟,僵持良久,才向肩后拂去。

  单薄的背像一张纸。

  素白,柔顺,带着女儿的细腻。

  这张纸本该由梁铮来亲手书写,却莫名多出了一道疤痕。

  像烙印,刻在微凸的蝴蝶骨间。

  细长,突兀,格外清晰。

  于梁铮而言——似曾相识。

  白光在眼前炸开,他的耳畔轰然作响。

  李含章没有多作解释。

  她只是保持沉默,安静地等待着梁铮的反应。

  可梁铮始终没有反应。

  身后之人竟比她还要沉默,连呼吸都被一时夺走、无法被她听见。

  好像那道疤痕是一把利刃,顷刻就割断了人的喉咙,可轮到她与他之间的连接时,就只剩下迟钝的一面,缓缓地消磨、缓缓地钝痛。

  李含章低下了头。

  已经如此了。

  她已经做到如此地步。

  她愧疚于自己的怀疑,也想抹去与梁铮之间的裂隙。

  抱着对他的信任,她终于敢迈出一点微小的试探,将那不堪的瑕疵展露给他,在爱侣面前变得不那么完美。

  梁铮已经听她说过与太华的事了。

  那时候,他分明眼中有光,认真而专注地待她。

  她也在努力地走向他。

  但此刻,他为何毫无回应?

  李含章不想再等了。

  她收臂,试图将缠在下端的褙子往上抬,重新遮住疤痕。

  窸窣声猝然而生。

  受外力牵引,褙子离开小臂,飘落地面。

  “嘎吱——”

  榻板被榨出细细的长响。

  李含章后腰发沉。

  绵布蹭过背脊,有人蔽去她身后的烛光。

  浓重的阴翳倏地降落,将她的发与颊、臂与手、腰身与娇影全都笼罩其中。

  炽盛的气息喧嚣升腾。

  梁铮俯身,衔她的耳,又顺下颈侧,走过肩背。

  卷起她一点温润的战栗。

  他恣意而赤诚地——亲吻她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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